第六部 黄金贵族(第3/5页)

话虽这么说,可香港自己也弄不清到底惹了什么麻烦。接下来的几天,他听了不少消息说有侦探在活动:人家把他方方面面的生意摸透了。可他本人倒一个侦探也没见着。香港只知道:“有个人对我的生意了解得跟我自己一样多。他直接通报霍克斯沃斯・黑尔。”他晚上睡不好觉了。

从另一个方面讲,这些都是令人兴奋的消息,除非香港和祖母的研究得出了错误的结论,否则夏威夷肯定即将开始一轮令人咋舌的发展。机场不再限于军用,将要承载成千上万的游客来到夏威夷,有很多新的旅馆就要开起来了。繁荣时代一开始,建筑商们就会跑来找香港,因为土地全都控制在他手里。香港觉得自己好像是一名奥林匹克运动会前夜的跑步好手,他面临着一场考验,而对手是自己从未谋面的运动员:他是个行家,他做了高度的戒备,愿意把赌注压在明天的好运气上。即便如此,香港仍然采取了预防措施,和祖母议论那几个侦探到底是怎么一回事,祖母对香港说:“这些年,咱们必须坐稳当了。等待,再等待。事情总是很困难。任何傻子都能采取行动,但是唯有聪明人会等待。在我看来,如果有人要花这么多钱调查你,那说明要么他非常怕你——这是好事;要么他正在掂量是不是要跟你联手——那说不定更好呢。所以你现在必须一等再等。让他们先行动。如果他要跟你斗,你多等一天,就多强壮一分。如果他要跟你联手,你多坚持一天,他的成本就更高一分。等着吧。”

因此,在1946年的大半时间,香港都在等待,然而他心里并没有祖母那么有把握。每天都有堆积如山的信件折磨着他,他会坐在那儿,盯着那长条形的信封,心里猜测其中可能会装着什么样的坏消息。他特别怕电报。但是他一边等待,一边积聚了力量,到了年底,他的头脑变得清醒了很多,他的财力更加惊人,香港开始变得越来越像是社会学家们所说的“黄金贵族”了。

香港认为自己是纯种的华人,因为他的祖上只与客家姑娘联姻,虽然有很多姬家后人有着夏威夷、葡萄牙和菲律宾血统,但他本人并非如此,对于这一点,他感到相当自豪。当然,在姬氏会过去进行的一系列冒险活动中,香港的祖先中混入了不少蒙古血统、满洲人血统和鞑靼人血统,再加上17世纪初的战争中混入的日本血统,他的一位先人还曾在814年到过朝鲜半岛,因而给香港注入了一些高丽血统,后来又从某些自公元前四千年开始便在南部中国流浪的部落那里继承了几种乏善可陈的血统。但是无论如何,姬香港都认为自己是血统纯正的华人,他才不在乎“血统纯正”究竟是什么意思呢。

1946年,酒川茂雄刚好是23岁,风华正茂,已经是一名美军上尉了。他身高五英尺六英寸,身材偏瘦,体重一百五十二磅,他不戴眼镜,比起矮墩墩的、看上去有些笨手笨脚的农民父亲,茂雄的身段要灵活得多。他长着一张英俊的面孔,五官笔挺,轮廓清晰,一口十分健康的牙齿,但是他最突出的特征还是机智敏捷,无论被要求执行什么样的军事任务,茂雄都能表现出这种特点。茂雄得到的几枚军功章底下写着三条说明,嘉奖了他那超出预期的勇气。其实,这几枚奖章表彰的是他出色的预判能力。

在卡皮奥拉尼大街举行的胜利纪念阅兵式上,酒川茂雄上尉走在第三纵队,前面是旗手纵队和上校纵队。他那军旅生涯中变得坚硬的双脚轻快地跨过沥青马路,习惯了负重的双肩略微有些后仰,这使得他的下巴微微上扬,细细的日本人的眼睛向上越过过去被人瞧不起的日侨区。然而,当他听到雷鸣般的欢呼声,用眼角的余光看见驼背的母亲和矮墩墩的勤勤恳恳的小个子父亲时——他们终于得到了人们的接纳——茂雄觉得他的奋斗都是值得的。忠雄牺牲在意大利战场,壮实的橄榄球中卫酒川实也被埋在了法国。五郎因为要协助指导占领日本而没能出席今天的会场。全家人再也不能团聚了。酒川家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付出了惨烈的代价,但一切都是值得的。当阅兵队伍走过酒川家的上一代和其他日本人曾含笑流下眼泪的地方时,游行队伍抵达了妮奥拉妮的旧宫殿,那是夏威夷政府所在地。在酒川茂雄看来,他头一次觉得日本人可以像任何其他人一样走进这座大楼。“这是我的家乡。”他边走边想。

当他结束阅兵回到家里,看见墙上挂着的死去的忠雄和实的照片,却用双手捂住脸,喃喃说道:“如果我们日本人最终得到了自由,那全是你们的功劳。耶稣啊,多么惨痛的代价!”

因此,当茂雄的父亲还沉浸在军队生涯的兴奋中,用手抚摩着他的军功章,用英语说“就跟我以前告诉你的一样,他们找不到比日本人更好的士兵”时,茂雄觉得无地自容。

“我并不勇敢,爸爸。我只是碰巧知道下一刻将要发生的事情。”

“你知道了,怎么不逃开呢?”龟次郎问。

“我是日本人,所以我必须留下。”茂雄说,“逃走的危险太大。我硬生生压住了恐惧,他们就是因为这个才给我发勋章的。”

“全日本都为你骄傲。”龟次郎用日语说。

“我很希望天皇也能这么想。”茂雄笑道,“因为我就要去帮助他统治日本了。”

茂雄的母亲用日语厉声说:“你不会再去打仗了吧?五郎已经去了日本,我每天晚上都求神拜佛的。”

“不会再有战争了!”茂雄热情地说,用双臂热烈地搂着母亲,“我不会再有危险。五郎也不会。”

“不会有战争?”酒川太太问,吃了一惊,“哦,茂雄,你没听说吗?石井先生说……”

“母亲,不要再拿那个疯狂的石井先生的胡说八道来烦我了。”

不管怎么说,酒川太太还是叫来了女儿和石井先生,那瘦小的劳工领袖小心翼翼地检查门口,以确保没有豪类在刺探,然后他拉上所有的窗帘,用日语小声说:“我上个礼拜告诉你们的全是真的,龟次郎。不管发生什么事情,你们千万别再把第二个儿子派到日本去了。他会像五郎一样送了命的。我们听到的一切事情都是谎言。日本正打着胜仗,随时有可能进攻夏威夷。”

茂雄觉得自己的脑子要错乱了,他拉住礼子的手问:“姐姐,你相信你丈夫的胡说八道吗?”

“不许说这是胡说八道!”石井先生用日语发起脾气来,“你的脑子里灌满了谎话。日本正打着胜仗,正在积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