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6页)

“任何嫁给阿富汗人的弗兰基,眼睛都是睁得大大的,”史迪格里茨不耐烦地回答道,“我给纳兹鲁拉的太太看过好几次病。”

“看什么病?”

史迪格里茨冷冷地看着我。“她是个能够适应环境、态度随和的姑娘。对丈夫很满意,丈夫对她也是一样。我逐渐开始尊敬纳兹鲁拉,拿他当最好的阿富汗人。对了,米勒先生,你饿了吗?”

“我的确饿了。”

“你吃肉饭和馕吗?”

“求之不得。”

“太好了。我也饿了。”然后,我头一次看到他犹豫了一下,仿佛他并不确定自己所说的话,“米勒先生,我可不可以斗胆问您一句话?”

“可以。”

“我希望对您的邀请跟在德国时一样。也就是说,我的意思是要请您共进晚餐。坦率地说,米勒先生……您刚才也看见了他们付多少钱给我。”

“我请您吃饭吧。”我安慰他说。

“不行!我自己的饭钱我付得起。但是有时候你们这些弗兰基吃的像猪一样多……”

他叫来了一个看门人,这人身上挂着来复枪和两把匕首,从后面的小屋里走出来。史迪格里茨仔细地锁上了装着那点药品的壁橱,然后打开门,看着守门人立刻在我们身后把门锁上。史迪格里茨带我去了公共广场,那里有家小吃店,看起来比一般的要好一些。

他小心翼翼地问我:“你喜欢啤酒吗?”

“不是特别喜欢。”

“很好,”他明显地松了一口气,“每个月我都会想办法搞到几瓶,这样日子才过得下去。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就不招待你喝了。你干吗不要个橘子水?”

“我一般喝茶。”

“那对你而言更好。”他不安地笑着说。

我们点的餐送来之后,侍者从一个看管严密的角落拿出了一瓶温乎乎的德国啤酒,这是为史迪格里茨医生一个人要的。他极为小心地撬开瓶盖,马上把嘴压在瓶口的泡沫上,不浪费任何一滴酒。然后他悠长、缓慢、舒坦地饮了一大口,闭上眼睛,把酒杯虔诚地放在桌上右手边。

“要是我说我喜欢喝啤酒,”我问道,“那你会怎么说?”

他慢慢睁开眼睛,眨巴了一下。“我会说,‘太不走运了。在坎大哈毛拉不让喝酒。’然后眼下我们两人就在喝茶了。我不想解释,米勒先生,但我和欧洲唯一的联系就是这个了。它太宝贵了……”

“你能试着揣测纳兹鲁拉的妻子是怎么失踪的吗?”

“我认为她并未失踪。”

“有什么传言吗?”

“我从来不听信传言。”

“就是说,你听到过传言。”

“米勒先生,我从来没听说过她失踪了。”

“没有吗?”

“我为什么非得听说过这个呢?”他不耐烦地问道,“他们去年七月就离开这里去比斯特堡了。从那时候起,我就再没见过他们。”

“她还不错吧……你认识她的时候?”

“不错?”他生气地问道,舔着手指头,“谁不错?也许她正谋划着杀掉丈夫,然后跟骆驼生个孩子。在阿富汗,你能点出哪个人来,说‘那个人还不错?’她挺健康的,笑的时候比哭的时候多,穿着打扮也挺好。”

“你怎么知道她有时候哭?”

“我不知道。每次我看见她,她都是笑着的。”

很明显,他想尽快结束这场问话,但是我忍不住问了最后一个问题:“你知道她原来在西方世界的名字吗?”

史迪格里茨医生把那块他一直当叉子用的馕扔进嘴里,咂巴着嘴说:“别问了!吃东西!”他又灌了一气啤酒。

这一大口啤酒让他放松了下来,他意味深长地问道:“米勒先生,你可曾琢磨过,为什么在这些地方,给小偷砍手是如此严厉的刑罚?你没想过?这种刑罚的可怕之处在于,他们总是砍右手。在这饭馆里四下看看,也许你就有点明白了。”

这间灰扑扑的饭馆里大概有十五个就餐区域,里面的每个人都在吃肉饭,但是我没看出这有什么关系。史迪格里茨解释道:“他们都是用右手吃饭的。看!”他指着一块毯子,旁边围着五个大胡子阿富汗人,正在从一个普通的饭碗里拼命刨饭吃,每个人用的都是右手。他们从来不用左手。

“我不明白。”

“从饭碗里吃东西,只能用右手,”史迪格里茨闷闷地说道,听上去活像个德国教授,“因为一个男人如厕时,得用左手把自己弄干净。在缺少水源的地方,这么做其实很聪明。”他又喝了一口啤酒,说道,“砍掉人的右手,这种刑罚非常恐怖。这就等于是自动把他从饭碗旁边撵开。”

我刚要问他这件事的用意何在,这时我看见两个男人在广场一角架起一串灯来。“那边怎么回事?”我问道。

“跳舞用的,”他解释说,“因为春季庆典的缘故,那些跳舞的男孩子们会到这里来,那些肮脏的小怪物们。”

我给他讲了我在卡车上看见的那一小队人,他把空啤酒瓶重重地砸在桌子上。“就是那种人。他们全都一样。污秽的畜生。”

“我看见的那些看上去挺干净的。”我抗议道。

“干净?没错。甚至还喷了香水。但是他们都是残忍的小鸡奸犯……搞屁股的。他们一进城,就制造出深重的罪恶。”

“你真让我吃惊了。”我喘了一大口气说。

“我本不该说的。如果你的社会不允许有女人,那么男人就必须自愿充当女性的功能。”

“我那天还在说这件事呢。但当时不是这个情形。”

“正是这个情形,”史迪格里茨不耐烦地说,“我们这些漂亮的小舞男全都是些肮脏的小婊子。要不然他们怎么穿得起那些衣服?”

现在灯光已经就位,还划出了舞台区,周围已经开始聚集起几百个戴头巾的男人,有几个还戴着土耳其毡帽。有一条小巷用来当作衣帽间,从里面走出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我认出他就是卡车上的那个,他开始讲起话来。

“咱们去看看那些小妖精吧。”史迪格里茨建议道。我们两人慢慢地穿过广场,加入了人群。我们刚好听见讲话的人向我们保证,他把全阿富汗最棒的舞蹈演员带到了坎大哈,他们刚刚在喀布尔为国王进行了一季演出。五位乐师走上台来,是一些岁数比较大的人,有吹笛子的,有打鼓的,还有人演奏一个篮子形状的提琴,上面至少有二十根弦。他们演奏的音乐有一种哀怨悠长的典型东方韵味,但同时也有一种激烈的节奏,和中国或者日本的音乐又完全不同。这是悸动在高原地区的音乐,是印度、蒙古和希腊音乐的变种。乐声妩媚,节奏激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