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5/6页)
祖菲卡笑了起来。“这些英国人!每年我们有一百万人来来去去,没人知道我们要去哪儿,也没人知道我们吃什么过活。”
艾伦接着说:“我们是流浪者,专门捉弄那些可悲的国家。”
“你们现在要去哪里?”我问道。
“穆萨达瑞尔,道拉特・德……然后二十五天之后,到达喀布尔。巴米扬,卡比尔……”然后他又说了一个名字,一下子激发起我的想象,因为我从孩提时代开始就一直知道这个地方:大夏城,亚细亚中部最伟大的名字。
“大夏城!”我说,有那么一瞬间,我仿佛看到了自己探访大夏的样子,但是我的白日梦被艾伦打断了。接下来,我第一次见证了她那神秘莫测的行事方式。因为方才为了那封信的缘故,我们之间曾经恶言相向,我以为她会记恨我,但让我没想到的是,不知为何,艾伦平静地说道:“我们直接去喀布尔。”祖菲卡点点头,要么从他的态度中,要么就是从艾伦的只言片语中,我突然得到一种印象,认为他们说不定欢迎我加入去往喀布尔的旅途。我把身子向前探去详细询问,而蜜拉的样子,好像她早就知道我对这个有史以来最难以分辨的邀请会作出什么样的反应。
“你们直接去喀布尔?”我重复道。没人说话。
然后祖菲卡静静地说:“你太年轻了。他们会派士兵去取走那辆破吉普车的。”
我转过头去跟史迪格里茨医生商量,之前我一直不愿意理他,他希望再次赢得我的好感,用英语回答:“他说得对,米勒先生。你应该去看看那些山口。我留下照看吉普车吧。”
艾伦反驳道:“你也必须跟我们一起来,医生。我们在商队里用得着你。”
祖菲卡向后靠着,看了一会儿天花板,然后问拉查:“我们在卡比尔用得着这样一个医生吗?”拉查仔细地把德国人打量了一番,然后点点头。于是祖菲卡提醒我们:“我们要过好几个礼拜才能到卡比尔。你愿意跟我们一起吗?”
史迪格里茨舔了舔嘴唇,用微弱的声音回答道:“愿意。”
这时祖菲卡不再跟女人们谈话了。“你们两个,”他命令弗兰基们,“你们有多少钱能跟我们共用?”我有两百美元,阿富汗和史迪格里茨身上的钱则少得多,但是他说:“美国人欠我钱。今年秋天往回走经过坎大哈的时候……”祖菲卡伸出手去抓住了医生的手。
但在一切定下来之前,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原因让我觉得有责任提醒史迪格里茨,告诉他所冒的风险,我把他领到桌子旁边说:“对于我来说,这件事很简单。如果福布罗根生气了,他只能把我遣散回家。我愿意赌上一赌,因为从他说的话里我认为他能理解我。而你,医生,如果你惹恼了阿富汗政府……”
“我是个病人,米勒先生,”他小声说,“你知道的,病得不轻。除非我能找到重生的方式……”
“你有可能被逐出这个国家,”我警告他,“你知道那将意味着什么。”
“除非我能脱胎换骨……”
“对于科契人来说,你是个很大的累赘。”我指出。
“祖菲卡知道这个,”他争辩说,“他利用我,我也利用他。”
“他问过,你在卡比尔有没有用。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意思,”德国人回答说,“但是我必须加入这段旅程。这将是我的救赎之旅。”然后我们就回到大家那里去了。
这时候,蜜拉跑到我身边,就着火堆的余烬说:“科契人希望你加入我们当中,米勒。”然后她又用英语说,“我也希望你来。”
“我会加入你们当中的。”我说。
我们围着这即将燃尽的火堆坐着,我又给大家讲述了一遍柱子的故事,艾伦回应说,这没什么让人惊讶的,只不过是在一长串暴行中又添了一桩而已。祖菲卡检查了那些露出来的头骨,其他人看到那些尸体被封在柱子内部,都啧啧称奇,但是似乎没有谁感到惶恐不安。
到了该睡觉的时候,我第一次产生了一种疑问:假设纳兹鲁拉带着营救队来到这里怎么办?我得跟他们一起走。假设大使本人从香港回来后发现了这一切,大发脾气怎么办?那样我在国防部的前途可就完蛋了。假设沙・汗从官方渠道提出抗议怎么办?那样我就得像那两个海军陆战队员那样卷铺盖走人了。这时候,我听见祖菲卡那雄浑有力的声音喊道:“我们明天早晨四点钟出发。”不知怎的,听了这话我心里安定了不少。纳兹鲁拉不会来干涉我的,我一旦跟科契人上了路,那么无论大使和沙・汗怎么想,都无所谓了。在我抵达喀布尔之前,他们什么招也使不出来。
科契人驼队开拔时那吓人的吵闹声吵醒了我。骆驼们抗拒着,但背上还是被装上了货。黑色的帐篷已经收起来折好了。院子里的牲口们被赶到小路上,孩子们也被分配了任务,他们可不能磨磨蹭蹭,否则就得吃上祖菲卡几记老拳。就算我先前曾经认为游牧民族生性懒惰,这种想法在那天早晨也烟消云散了。
正要离开驼队旅社的时候,我突然想到纳兹鲁拉曾经非常仔细地留下了一条口信,给其他人解释他的行踪,以及他已经发现的事物。我觉得也应该对他以礼相待,于是潦草地写了一张便条,简单地说了我已经找到了他的妻子,她状态不错,而且我已经与一支科契人的商队出发去徒步旅行了。他会把消息发给我们的大使吗?“这下老头子回来可要费一番心思了。”我笑了起来,但是当我告诉祖菲卡我的打算时,他突然变得脸色苍白——也就是说,他的脸色差不多变成了白色——然后命令我待在原地,让他和其他首领商量一下。过了一会他回来了,身上抖得厉害,然后让我重写一张便条,不要提及任何科契人的事情。我照做了,然后他让艾伦念了便条,但是她好不容易才忍住不笑。她意味深长说:“这张便条的作用也就是这么多了。”但是他又小改了几处,才让我拿着一根线走到吉普车旁,把便条绑在方向盘上。
在黑暗中,我们开始向北进发。亘古不变的商队,行进在亘古不变的土地上。走在最前面的是穿着方格马甲和法国外套的祖菲卡,他骑着棕色的高头大马,别着匕首、德国步枪和皮质子弹带。后面的骆驼上有几个婴儿和一位害了病的、五十好几的老妇人。剩下的人都是步行,他们迈着缓慢悠闲的步伐,边走边照料着羊群,还把那九十一头骆驼排成一行。那些嘚嘚作响的是背着背篓的驴子们,后面是穿着粗笨军装鞋的艾伦・杰斯帕和穿着凉鞋的蜜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