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第6/8页)
“不!”艾伦喊着,“米勒,你绝对不能散布恐慌情绪。我们不能逃走。奥托和我都相信我在巴米扬的山洞里对你说的话。如果这件事情要如此收场,那么这比我预期的任何一种情形都要好。”
她亲吻了史迪格里茨,这对爱人又表达了他们照原计划行事的决心。我本该被艾伦的高尚感情所感染,但是却没法为之感动;因为几周以来,只要她一做出她那种高高在上的演说,我就会想起我在巴米扬的道路上得出的结论:我要尊重艾伦的真诚,但是我不信服她的逻辑。现在,因为某些微妙的、我说不清楚的原因——也许是因为她随便贬低蜜拉,或者是因为她有意伤害了纳兹鲁拉和祖菲卡——我不禁开始质疑她的逻辑,也开始质疑她的真诚了。
后来的几天里,祖菲卡对待我就像对待女婿一样。我相信他并不知道我是被使馆派来监视卡比尔的,但是他可是给我的任务帮了大忙。他说:“在营地里我们听到了很多传言,说今年应该是俄国人允许游牧民族越过奥克苏斯河的最后一年了,这也是我想要当酋长的原因之一。如果明年吉尔吉斯的沙克尔不能回来的话……”
就这样,他将最后的策略向我和盘托出。他怀疑沙克尔可能会从酋长的位子上退下来,这样一来,即使仍然还能有两位酋长,他祖菲卡也能当上首席酋长。我问为什么俄国人说要封锁边境,他回答说:“一旦印度变成自由国家,也会关闭边境的。到了那一天科契人就只能待在家里了。”
“到那时你们怎么办?”我问道。
“所以拉查把我们的钱都存在杰赫勒姆,”他亮出了底牌,“我们把能攒下来的钱都攒下来,过不了几年,我们就买地。”他犹豫了一下,然后好像对儿子那样对我说:“在喀布尔和莫西布・汗见面的时候,我跟他讨论过这件事。新的灌溉水坝修好之后,沙漠的边缘会增加很多可以耕作的土地。”
“你申请了一些地——要定居下来?”
“作为过冬基地,”他回答道,“我们再也不去印度了。当然,春天我们会把货物运到卡比尔,但是我们只去几个人。其余的人都待在家里照看田地。”
“其他人知道这些吗?”
“他们肯定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笑了起来,“但是拉查和我已经快决定了。很快就会变成现实。”
彼时彼刻,我们仿佛能看得见时间的流逝,我想起了艾伦和我之间关于这个问题的那场争论。“还记得我们被村民们当成绑架者的那天早晨吗?”我问道,“艾伦争辩说阿富汗人必须回到驼队时代,而我则坚持认为驼队时代必须前进到村落时代?”我停了下来。我赢得了争论,但是却感到无比空虚。“天,”我喊道,“在你身边穿过这些沉闷的村庄是多么刺激!你的村庄会更好些吗?”
“如果你体会过自由的滋味,”祖菲卡说道,“就会有可能。”
“你为什么选择这个时候停下来?”我问道。
“因为古老的自由精神正在悄悄从我们身上溜走。他们派军队来,在边境盘查我们……收税的。下一步他们就要搜查我们的帐篷了。卡比尔……我们在这里相聚,还能有多少年呢?”
我看着大片向四周绵延开去的帐篷群,我曾经在里面度过了如此美好的时光,我说道:“你我都被世间遗忘后,它们还会在这里。”
“不,”他纠正我,“这些黑色的帐篷注定要消失。”
“艾伦知道你这样想吗?”
“她可能已经猜到了。也许这就是为什么……”他没有说下去,相反他像个商人一样笑了起来,说道,“艾伦这样的人对于游牧民族该如何生活,应该如何思考,总是有着一成不变的想法。我们并不是那样,如果我们令大家失望,那么我感到很遗憾。”
“可是你却如此努力地想成为酋长。如果黑色的帐篷注定要消失的话,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做?”
“帐篷会消失,但是贸易还会继续下去。”
“那么,你想成为商人吗?就像哈扎拉老人那样的重要人物?”
“十年之内,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帐篷就会所剩无几。只剩下少数几个像我、哈扎拉和沙克尔这样的人……我们带着骆驼,带着几个仆人运送货物。我们交易两倍的货物量——可能会有五倍之多。很清楚,米莱尔,这个营地里有五分之四的部分是多余的。那些女人和儿童什么也干不了。”
“其他人赞同这个说法吗?”
“圆顶大帐篷里的所有人都赞同……尤其是那些俄国人。”然后他出人意料地引用了史迪格里茨曾经说过的一句话:“驼队将会继续进发。向遥远的地平线走去。”
营地解散的时刻已经来临,原来这在传统上是由一场阿富汗式的马球比赛作为标志的。一天清晨很早的时候,祖菲卡叫马福隆来找我,骆驼手马福隆问道:“你喜欢玩马球吗?”
我说:“告诉祖菲卡,我对马球一无所知。”但是蜜拉拍着手嚷道:“告诉祖菲卡他会参加的。”当我穿上马鞍鞋的时候,她检查了我的鞋带,提醒我说:“最好每根带子都绑上两遍。这个比赛非常野蛮。”
我找到祖菲卡,我们骑马来到两河交汇处东面的一片场地,孩子们早已在这里等待,他们兴奋地交谈着,营地里的女人则为艾伦和蜜拉留出了一块地方。场地里挤满了马夫,他们都围在哈扎拉老人的身边,老人正在试图设定一些简单的规则。他在马上七扭八歪地坐着,因为他的左臂下夹着一头挣扎扭动着的白色的山羊。老人勉力给我们指出了两道门线,之间距离约有两百码。然后他喊道:“沙克尔,叫你的人把护臂发下去。”大个子吉尔吉斯人遵命。
沙克尔递给我一条白色的护臂,说道:“好好战斗。”
这场战斗是在奥克苏斯河南岸与北岸之间展开的,沙克尔率领着乌兹别克人、塔吉克人、哈萨克人和吉尔吉斯人,而祖菲卡的骑手则来自阿富汗、印度、中国和波斯。双方各有约四十人,但没有人特意确保两支队伍势均力敌——原因十分明显,我后来才发现。
祖菲卡的白队一字排开,守卫着东边的门线,俄国人则相反。在中心位置,哈扎拉老人抓住山羊的后腿将其高高举起,同时有一个乌兹别克人手起刀落,砍掉了山羊的头颅。随着一声野蛮的喊叫,裁判员将山羊的尸体高高抛向空中,离开了场地,后来就再也没进来干预过。在那头喷着鲜血的山羊还没落地之前,一个塔吉克骑手冲过来抓住了这只牲口,将其举在头顶,向着我们的门线疯狂地冲过来。他只跑了几码就被我方骑手从三面进行夹击,他们一把将他拽过来摔倒在地,拳打脚踢一番之后,我方的一名土库曼人打马跳过去,身体腾空跃起,几乎从马背上飞了起来,他抓住了那头山羊,从那个遍体鳞伤、口吐鲜血的塔吉克人手里一把夺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