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第10/11页)

“蜜拉,蜜拉。”我只能说出这几个字,因为在这最后宝贵的几分钟里,我们应该说的话太多,而能用语言表达的又太少。我们的别离如此突兀,又发生了如此不堪的遭遇,连一个体面的告别的机会都被破坏了。

“卡比尔,巴米扬,穆萨达瑞尔。”她回顾道,“我们到这些地方的时候……”她看着我,对眼里的泪水感到深深的羞愧。她眨了眨眼,硬是把泪水咽回去,笑了起来说道:“驼队没有你,只不过是一队幽灵罢了。你骑在白马上的样子帅气极了。”

莫西布的汽车响起了喇叭声。

此刻我又回想起史迪格里茨在黑色帐篷里警告过我的话:离开这个游牧姑娘将会是一次特别的遭遇,远不是你能够想象的。但是以这种方式离开她……我心灵的一部分,我成长的一部分,被生生地扯走了。

“听天由命。”我喃喃说道。

“听天由命。”她回答道。

我不能回头,快步跑向汽车,莫西布正坐在方向盘后,艾伦坐在他身旁,纳兹鲁拉坐在后排。工程师不理他的前妻,只是用小型望远镜看着兴都库什山的山脚下。

“真可怕。”他自言自语地说,“这个女人怎么能走过这么远的距离?”

他把望远镜递给我,我看见蜜拉已经离开了废墟,向着大山的方向大跨步走去,而她父亲的驼队正从山里闪现出来,身后是那条古老的栈道,很快将不再有游牧民族在上面通过。

在返回马扎里沙里夫的路上,大家都没有说话。艾伦在场,再加上史迪格里茨对大家散播的那些针对她的指控,此时此刻我们大家还无法面对。另外,她的命运何去何从还是一个真正的悬念,我也很担心,因为我猜不出莫西布到底是什么打算。他一语不发地开着车,下巴咬得紧紧的,自顾自地拿着主意。我认为当我们到达马扎里沙里夫时,我们会把她暂时关押在政府大楼里,但是事实并非如此。

令我吃惊的是,我们径直开车穿过了城市,走上了一条已有几千年历史的古道,向东北方延伸而去。顺着古道有一支骆驼商队,这支驼队对于我们的突然打扰浑然不觉,我向前看去,发现了坐在黑色马匹上的沙克尔,那位吉尔吉斯军火贩子。

“喂,酋长!”莫西布在车上喊着他,俄国人打马奔过来,然后跳下马背。

他看见我消沉地坐在车后座上,于是用混乱的普什图语严肃地问道:“你把罪犯带走枪杀了?”

“没有。”莫西布笑道,“我们给你的驼队带来了一位旅客。”

于是大个子吉尔吉斯人看到了艾伦,那晚在卡比尔与之共舞的女人,他本能地明白了一切。“这个人?”他问道。

“是的。”

“她有身份证明吗?”

“有。”莫西布从公文包里拿出了绿色的护照,递给了酋长。有沙・汗和俄国大使共同签字,上面用阿拉伯语、西里尔语和俄语写着,持有此护照者得到了通过俄国转道回美国的许可。里面有一页备注是给我看的,上面是一份官方通知,说艾伦・杰斯帕已经按照法律程序与她的阿富汗丈夫离婚,现在可以自由离开这个国家。莫西布・汗郑重其事地把这份珍贵的文件交给艾伦,宣布说:“女士,你被逐出阿富汗了。”

他对吉尔吉斯人解释了整个事情,递给他一大把阿富汗金币:“这些是她到莫斯科的旅费。我们会给她的父母发电报,剩下的钱他们在那边等着的时候会拿到的。”

“万能的基督。”我大喊起来,从车上跳了起来,“你们不能这样做。”

“不是我要这样做。”莫西布辩解道,“这条路是她自己选的。”

“这话是什么意思?”

“我带着两套文件来到大夏城找她。一份文件会把她的生活完全恢复原状。另一份文件将她逐出这个国家。我让她选择。她就是这样决定的。”

“她不知道这都是怎么回事!”我抗议道,试图给艾伦再争取一个选择的机会。

高个子的阿富汗人转身背对我们,对沙克尔说:“这个可怜的小伙子爱上她了。”

大个子吉尔吉斯人放纵地微笑着,然后小心地问道:“我的朋友祖菲卡知道这件事吗?”

“他把她赶出她的驼队了。”莫西布说,“我们也是一样。”

很明显,年轻的阿富汗领袖们作出残酷的决定时毫不费力,但是在艾伦・杰斯帕这件事情上,他们的决定是错误的,于是我走到莫西布身边,快速用法语警告他:“这可能会在我们两国政府之间引起严重的麻烦。你怎么知道这个女孩会不会出什么事情?”

此时此刻,莫西布正在协助艾伦下车,他深沉地回答道:“这个女孩儿?她不会有事的。”他彬彬有礼地将她交给吉尔吉斯人,也将她那一小捆少得可怜的衣物递了过去。

到了这个关头,我不得不干预了。我把艾伦和沙克尔拉到一边,避开众人,问道:“艾伦,你能理解这些事情吗?”

她极为镇静,快把我气疯了,她不理睬我的问题,向酋长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他指着东北方向回答:“我们要在鲁雄穿过奥克苏斯河,穿越帕米尔高原,然后到达加姆,撒马尔罕,塔什干。”这条路线我认为要走上一年,艾伦应该会喜欢,因为提到撒马尔罕的时候她极为满意地向我微笑了一下。

“我们会安全抵达那里吗?”她问道。

“这是我的工作。”酋长回答道。我想到:整整十个星期以来我想尽了办法,要找到俄国人穿过奥克苏斯河的方法。现在这位领头人已经告诉了我。

我说:“艾伦,我可以强迫阿富汗政府……”

“我不怕。”她回答道。她看着我,仿佛她是自由的,而我才是囚徒。

我把大家召集起来,宣布道:“我想要每一个人都听到,我以美国政府的名义对这件荒唐的行为进行强烈的抗议。”

艾伦笑了起来,回答道:“你们都听见了吧,先生们。如果他被惩罚了,我们都得去给他作证。”她伸出手来,抓住我的手亲吻了一下,“我非常希望能在美国看到你。”她说。

说完,她想要离开,但是她那良好的教养使得她不能不先跟纳兹鲁拉打个招呼就走,于是她终于还是走上前去,说道:“亲爱的朋友,我感到非常地抱歉。”他们看着对方,一动不动,我又一次想到,在这沙漠之上,他曾是怎样地看着天上的星星,然后再次向我保证艾伦在阿富汗是安全的。现在他将追随着这些行星,直到他知道,艾伦在美国是安全的。

最后,她转过身去轻而易举地就融入了新的驼队,仿佛她已经跟着他们旅行了几个月之久。我看着大个子吉尔吉斯人打马回到了他的骆驼队伍前,吆喝着让它们往前走;对于这支驼队来说,没有羊群也没有家庭的负担,每天不止会走十四英里。它朝着高耸的山口走去,在下雪之前一定能穿过那里,因为这些向俄国进发的旅行者在中午是没有休息时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