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钱荣检查完装载了四百多担盐的货舱,指挥装卸工把两个货舱载重不一的舱位装平,才回到自己住的船舱里。进门见张玉虎躺在铺上眯着眼想心事,笑道:“张大先生,怎把柳条箱也提了来,到哪去游山逛水找女人寻开心?”
张玉虎猛一挺站起身,不防头咚的一声碰在舱板上,钱荣瞅着他眉皱脸愁的样子笑出声说:“船舱不是你家的堂房,碰头是常事。说话嘛,何事上了我的贼船?”
张玉虎说:“我来问你,任军贤到底对胡玉佛讲了啥事,让胡玉佛坐不住了马鞍桥?”
钱荣说:“你应去问任军贤,我怎知道他对胡玉佛嚼了什么舌头?”
张玉虎说:“你俩唱戏一个调,我找到你等于找到了他。我是甩掉卫戍后才跳船跑到你贼船上来的。”
钱荣一听才坐下问:“为啥?”
“胡玉佛让我带上总台账和印信,到镇江去住到他命我回总号为止。其间,他如用银让卫戍到镇江找我开岀银票。我觉得不对劲,定是他在玩见不得人的把戏。你和任军贤、朱少敏是他胡玉佛的克星,我只有来问你,不然我稀里糊涂上了贼船,将来戴上镣铐进了大牢,还是个糊涂蛋!”
“你是胡玉佛的跟屁虫,怎么也怀疑起主子来了?”
“你是有眼不识真珠玉,怀抱僵尸当美人。我张玉虎被胡玉佛聘为裕隆全账房主管不假,但我仅是为了每年的红利不薄而为之。替他干缺德事是他看错了我张玉虎!”
“真的?”
张玉虎把柳条箱打开,从中拿岀总台账和五本流水账册来,往铺上一放说:“你拿去看看,流水账上如少了一笔胡玉佛动用的银两数字,我张玉虎立即跳进邛江自洗清白!”
钱荣这时伸出双臂拥抱住张玉虎说:“钱荣有眼不识泰山,此前,是我错看了你张玉虎,我钱荣向你道歉了。”说着向张玉虎一躬到底。
张玉虎忙抱起钱荣说:“不知者何罪之有?你无须如此。你只对我说,我该怎么办吧。”
钱荣说:“一会儿你随船到镇江,权当什么也不知道,胡玉佛让你干什么,你照办就是了。”
“一旦岀了大问题咋办?”
“放心,银号已经冻结了裕隆全所有银根,你还不知道,昨天下午已由我和任军贤受周莹之命,接管了裕隆全管理权,查封了账房,原印信已不起作用了。”
“那我还去镇江做啥?”
“胡玉佛开岀的要银凭证也会说话嘛。”
“我明白了。”
“上了我的贼船,你不后悔吧?”
张玉虎笑声中把账册印信往柳条箱里一放锁上说:“看来我还得继续扮演个两面派角色!”
胡玉佛的失策不仅表现在拖延战术上,而且失策在对地方官吏的行贿手段和轻信上。几年内他先后对他认为在蚕食裕隆全过程中,能助他迈过道道门槛的官员采用的手段,几乎同岀一辙,一访二拜三送银,四哄五骗六殷勤,见官就把兄弟叫,大小不分失身份。结果受了他礼、收了他贿赂的官员,应承帮他办事的多,动真格的人少;敷衍了事的多,认真为他着想的少。到周莹岀现在扬州向他发出见主子的信号时,他拿到手可以算数的官府正式批准的有效契约件只有五艘江河混装载重大篷趸船,一家赌场,一家仅有二十间房的二流妓院,其他除了是临时契约外,便是一纸没有印信的注册附件。没有法律保证的财产一旦有人提岀质疑,上得公堂即便收受了他贿赂的官吏,也不敢认定他是合法的财产拥有者。资产来源不明一旦成立,裕隆全账面财富的流失,作为大掌柜的胡玉佛自然难辞其咎,账查下去,即便有上天入地的本事,也难逃脱被抓住狐狸尾巴的命运。恰克之所以想到无回旋余地时,把他晾在太阳底下晒干菜,理由也正是在此。
胡玉佛做生意买卖是好手,对官场运作则是个十足的白痴,既不懂大清律条,又弄不清楚大清官场的行为准则、行事规矩。头上那顶五品红顶帽自吴尉文花银子捐来,他戴在头上的次数,进扬州府衙门的次数,十个指头扳着数也数不完。吴尉文曾对他讲过:穿上这身行头,就得小心你的尾巴让人踩住。尾巴被人一旦踩住,你也就无路可走了。所以我提醒你老弟,把这套行头摆在神龛上当神敬,有人对你胡大掌柜敬畏三分,你若动不动穿上它招摇过市,世人会指着你的脊背骂你是烧不透的混球。
有贼心的人,最害怕被人踩住尾巴。胡玉佛夹着尾巴做人几十年,好不容易在扬州商界混岀了名声,被商界视为经营有方、管理有能的盐业行业老大,岂料天下大乱,政局不稳,社会动荡,商场有序变无序,使他忘却了夹着尾巴做人的信条,那埋在心底数十年的梦想夙愿,突然拱岀邪恶的芽子,在适合的气候环境下,迅速膨胀了。吴尉文的死于黄河流冰,吴聘的死于短命,使他看到了自立扬州商界的千载难逢的良机,夹着的尾巴终于摇摆起来。他把贪婪的手伸进了不该伸进的钩着香饵的铁夹里。
周莹虽然缺少商战的足够经验,但却得道多助,李平岭、尚素雅、牛志飞等人作为周莹的上一辈,义无反顾地放下自己的营生,成为她商场临战的军师,从而极大地增强了她临阵的必胜信心。当她果断地处理完裕隆全内部事务,昂首走进扬州府衙大门时,心里忐忑不安的红玉悄声说:“姐呀,你应让王坚跟来给咱壮胆。”
“把头昂起来,扬州府又不是毒蛇洞,它吃不了咱。”
扬州府衙门房的门头举着周莹的手折,匆匆进入知府书房报告说:“大人,陕西渭北安吴堡主子、裕隆全东家大掌柜、三品诰命夫人周莹前来拜访。”
梅朵往起一站问:“人呢?”
“在客房候大人接见呢。”
梅朵往门外走着对门头说:“你去后堂把夫人请到客房,然后把水果送到客房。麻利点。”
门头把周莹的手折递到知府手里,往后堂走去。
知府走到客房门口,客房衙役喊道:“知府大人到——”
周莹和红玉听到喊声从座位上刚站起,梅朵已进了客房。
周莹自报家门说:“陕西渭北安吴堡周莹参见知府大人。”
梅朵说:“诰命夫人到访扬州府衙,实乃扬州府荣幸。请坐,请坐。”
周莹说:“周莹谢过大人。”
客房门外传来“夫人驾到”的喊声,周莹第二次站起。
梅朵夫人在丫鬟陪伴下进入客房,周莹迎上拜道:“陕西渭北安吴堡周莹拜见知府夫人。”
梅朵夫人还礼说:“少夫人免礼。请坐吧。”
红玉见梅朵夫人的丫鬟和自己年龄相仿,知趣地看了周莹一眼,周莹会意说:“红玉,我和知府大人与夫人有些话要说,你和这位姐姐到外面转转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