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第2/8页)
俩人又在牢房里比画起来,张幼林的衣裳很快就被汗水湿透了。
伊万听到松竹斋倒闭的消息后,立刻派人查封了松竹斋。本来他是满有把握的,可清点完松竹斋的财产,伊万的心就凉了半截:怎么这样一家闻名京城、有着两百年历史的老店只清出了九百两银子?他不得不怀疑这里面另有隐情。正在此时,又传来了另外一个消息:就在距离倒闭的松竹斋不远处,又有一家新的南纸店就要开张了。伊万本能地觉出这两者之间可能会有什么瓜葛,于是,他派人密切监视着这家新南纸店的动向。
初夏的一天早晨,艳阳高照,就要开张的新铺子门口一派喜庆的气氛,高悬在门楣上的匾被一块红绸子遮盖着,庄虎臣、林满江和一个身穿长袍马褂的中年男人站在门口忙着应酬客人。
周明仁缓步走来,庄虎臣迎上去:“大哥,就等您了!”周明仁朝铺子里探头看了看:“都忙乎的差不多了吧?”
“就等您来揭匾了!”林满江正要把揭匾的竹竿递到周明仁的手里,突然看见伊万带着几个满脸横肉的家伙从远处匆匆赶来,林满江的脸上有些不自然,他努努嘴,对庄虎臣耳语:“瞧见没有?来者不善哪。”
伊万气喘吁吁地紧走几步到了门口,他盯着林满江:“林先生,你搞的什么鬼!”
“伊万先生,您这是什么意思?”林满江装出一无所知的样子。
周明仁从后面拍拍伊万的肩膀:“伊万先生。”
伊万回过头来:“周掌柜?”周明仁笑眯眯地看着他:“今儿个您也给荣宝斋道喜来啦?”
“道喜,道什么喜?我这是来讨欠账的!”伊万气愤地说道。
周明仁大为不解:“怎么着?荣宝斋还没开张,就欠您钱啦?”伊万指着林满江:“林先生,你不要拿别人当傻子,你用松竹斋向银行借钱,然后又宣告破产,开了荣宝斋,你应该明白,这是在逃避债务,要受到惩罚的!”
“伊万先生,您这么说就不对了,松竹斋经营不善,倒闭了,铺面不是也抵给你们银行了吗?这荣宝斋和松竹斋可是两码事儿,您瞧,这位是东家李先生。”林满江指了指身边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客气地向伊万点点头:“在下李渊如,请多指教。”这位李渊如不是别人,他是张李氏的娘家哥哥,新南纸店的名义投资人。
林满江又指了指庄虎臣:“掌柜的是庄先生,我呢,是过来帮个忙儿的。”
“伊万先生,您有什么证据证明荣宝斋就是松竹斋呀?”庄虎臣的问话不软也不硬,但伊万却一时无言以对,憋得满脸涨红。
庄虎臣又软中带硬地说道:“要是没证据,可不能血口喷人。”
“揭匾了,揭匾了!”林满江把竹竿递到周明仁的手里,周明仁举起竹竿,匾上的红绸子徐徐落下,露出了“荣宝斋”三个金光灿灿的大字,众人纷纷鼓掌,鞭炮声四起。
庄虎臣对众人抱拳:“今儿个,荣宝斋为各位备下了流水的席,请大伙儿务必赏光,里边请,里边请!”众人簇拥着向里面走去。
“伊万先生,您也赏个光吧?”林满江做出了邀请的手势。
伊万恼怒地盯着他:“林先生,你别以为耍个花招儿就能躲过去,没那么便宜的事儿,我要请律师来调查你们,让你们吃官司!我就不信,大清国难道没有法律?”
周明仁赶紧过来打圆场:“哎哟喂,伊万先生,瞧您说的,这哪儿跟哪儿啊,就扯上官司了?”他拉着伊万躲开门口,给众人腾开道儿,指着屋檐上高悬着的匾:“您知道,这是谁题的字儿吗?”
“我看你们中国字,谁写的都差不多。”伊万很不耐烦,此时他哪儿有心思琢磨这个呀?
“这您就不对了,”周明仁凑近伊万的耳边,小声说道,“就这仨字儿,值银子扯了去了!”
伊万抬起头来,疑惑地看了看:“谁写的?”
“翁同龢!”周明仁一字一顿地回答。
伊万冷静下来:“翁同龢是谁?”
“连翁同龢您都不知道哇?”周明仁露出惊讶的神情,“那您在中国算是白待了。”
“我不知道的人多了,周掌柜,您就别卖关子了,快告诉我,这个翁同龢是谁?”
“皇上他师傅。”
“皇上他师傅?”伊万没弄明白这句话的意思,周明仁又解释了一遍:“就是皇上的老师。”
“噢,皇上的老师给荣宝斋题字……”伊万想了想,“那他们是亲戚吗?”
周明仁眼珠子一转,意味深长地说道:“是不是亲戚我不清楚,反正是关系深了去啦,要不然,荣宝斋怎么能请到他的字儿呢?”
“就是皇上本人题的字,这官司我也要打!”伊万气急败坏,带着他的人走了。
那天晚上,霍震西和张幼林都没有睡意,俩人躺在地铺上聊天。
“幼林啊,我寻思着,你这两天就该出去了。”
“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在这儿住着也挺好,咱俩做伴儿,日子过得也挺快。”张幼林显得很无所谓。
“呸!咋这么没出息,在这儿还住上瘾了?你才多大?该干的事还多着呢。”
张幼林爬起来:“大叔,我走了,您怎么办?”
“听天由命吧,你不是问过我,为什么进来的吗,你想听吗?”
“当然想听,以前一问您就发火要打人,我干脆不问了。我不管大叔您是因为杀人还是因为放火,反正我喜欢您。您要是被充军发配,我就偷我妈的钱当盘缠去看您;您要是被判了死罪,我就给您烧纸钱,让大叔您在阴间也有钱花。”
霍震西又一次被感动了,他也坐起来:“他妈的,你这孩子还真够意思,我霍震西没白交你这个朋友,有你这句话,我死了也不冤。好吧,我就跟你说说,我是怎么进来的。”霍震西刚一挪动身子,忽然呻吟起来,脸上现出了痛苦的表情,“哎哟!我这腿……”
“怎么啦,大叔?”张幼林凑过去,扬起脸来看着他。
“老寒腿,号子里又阴又潮,老毛病又犯了。”
“我给您捶捶吧。”张幼林弯下腰,认真地给霍震西捶起腿来,霍震西向他敞开了心扉:“幼林啊,大叔我是个回回,在西北一带还算是有些名声。我们赶马帮的人,比不得一般客商,人家做大买卖的有钱,可以请镖局的镖师来护镖,我们是小本儿生意,挣的就是辛苦钱,把钱都给了镖师,我们吃什么?所以说,我们赶马帮的人黑白两道都得有朋友,讲的是‘义气’二字,运货的路上遇到绿林中人,要先说好话,用江湖义气打动他们,态度要不卑不亢,恰到好处。话说得太软,人家会认为你好欺负,这样你的财物就悬了;要是话说得太硬也不行,这很容易使对方下不来台,一旦到了对方觉得丢了面子的地步,这场仗就非打不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