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5/6页)

伊万气急败坏,甩手而去。

三郎连连给杨宪基磕头:“多谢大人救命之恩,多谢大人救命之恩……”

“走吧,你们家大人不还等着白折儿吗?东边战事吃紧,别误了事儿。”杨宪基又转过身对林满江说,“你这个得子,回去要多加管教!”

伊万对松竹斋的追诉到此结束,他的金融生涯也告一段落,回到银行后,伊万引咎辞职。

黑三儿和柴禾从烟铺子里出来,远远地看见秋月坐着敞篷马车从街上走过,黑三儿站住了:“咦?那不是左爷瞧上的那小娘们儿吗?”

柴禾顺着黑三儿手指的方向望过去:“没错,就是她,你瞧那小脸儿长得……我就纳闷了,人家是怎么长的?世上竟有这种标致的娘们儿,甭说别的,咱瞧上一眼骨头就酥了半边儿,要是……”柴禾正要张开想象的翅膀,黑三儿打断他:“嘿!她拐进那条小巷了,柴禾,我记性不好,你记着点儿,那小娘们儿住在那条小巷里。”

柴禾睁大了眼睛:“你放心吧,兄弟我别的事记不住,唯独记娘们儿的事儿,过目不忘!”

黑三儿心里琢磨着,这不是无巧不成书吗?左爷撒开大网可着北京城的兜,都没寻着这小娘们儿的下落,今儿个愣是给碰上了,这回又能拿到赏钱了……

秋月进了家门,拿出顺路买来的豆角放在桌子上,张幼林和她一起择豆角,心思却没在豆角上。他看着秋月:“秋月姐,有句话……我不知该不该问?”

“我知道你要问什么,我怎么会跑到秦淮河那种地方去,是不是?”秋月一点都不回避,张幼林心想,秋月姐真聪明,总能猜出我在想什么。他斟酌着词句:“我是想……姐姐也是大户人家的小姐,金枝玉叶的身份,若不是家里遭了难,断不会流落到秦淮河那种烟花之地去。”

秋月把择好的豆角放进一个瓷碗里:“这不奇怪,自古以来,官宦人家就是这样,得意时良田美妾、锦衣玉食,一旦有个风吹草动,也许就是家破人亡。皇恩浩荡你懂吗?成也是它,败也是它,都在皇上一句话。”

“令尊大人也是当大官的吗?”

秋月点点头:“家父的官职比祖父高,生前是河东河道总督,掌管大清国东部河流的疏浚、堤防事务,是正二品。他为人正直,最恨贪污,平时得罪了不少想借朝廷疏浚河道之机自己发财的下属。那年长江发大水,洪峰超出了堤坝的防御能力,损失惨重,恨他的人乘机上奏皇上弹劾我父亲,诬陷他贪污了筑堤款,皇上震怒,下旨满门抄斩,我被奶妈偷着带出来,算是捡了一条命。奶妈不久就过世了,我被人卖到了秦淮河。”往事并没有激起秋月心中的波澜,对这如梦般的世事变迁,秋月仿佛已经看得很淡,很淡。

张幼林叹息着:“唉,伴君如伴虎,官场如沙场,做官好没意思,那后来呢?”

“后来我认识了杨大人,我们很谈得来,他倾其所有为我赎了身,我才到了京师,”秋月看了看张幼林,“后来又认了你这个弟弟。”

“那杨大人为什么不娶你?”

这句问话使秋月的心灵被触动了,她不禁黯然神伤:“他有他的难处,他的夫人很厉害,不允许他纳妾,否则就寻死觅活的,而杨大人也不愿意委屈我,他说他那个家就像个大泥塘,无论谁进去都会弄得浑身污泥。其实,我倒是觉得现在也挺好,至少不用受别人的气。”

“那个洋人伊万好像也很喜欢你,他愿意娶你吗?”

“愿意,伊万在俄国有妻子,他说可以离婚,但我不同意。”一缕阳光照射在秋月的脸上,明暗变化之中,美艳的秋月更加显得风情万种。张幼林凝视着她,嘴唇嚅动着,欲言又止。

秋月有些奇怪:“幼林,你要说什么?”

“秋月姐……你不要答应别人了……以后……以后我娶你……”张幼林终于把压抑在心底的话吐露出来。秋月愣了一下,马上哈哈大笑:“幼林啊,你人小鬼主意可不少,居然想娶姐姐?”

张幼林红着脸:“我说的是真的……”

秋月严肃起来:“不行,你太小,别胡思乱想。”秋月转了话题:“幼林,我觉得你该回家去看看,你妈不知道你的下落还不急死?”

张幼林连连摇头:“万万不可,除非带上《柳鹆图》。”可是,霍大叔的事还在进行中,到哪儿去找赎当的银子呢?张幼林转念一想,即便霍大叔出来,恐怕也帮不上忙,他的货都被官府扣了,一时半会儿拿不出银子来。再说了,也不能告诉霍大叔《柳鹆图》的事儿呀。他知道了心里会很不舒服,觉得欠了我的人情,我可不想让他心里别扭,到底怎么办呢……张幼林伤神地想着,终于长叹一声:“唉!”他站起身,扔下豆角走了出去。

伊万虽说不再追究了,可得子的去留成了问题。林满江左想右想,觉得怎么说都有道理,于是就问庄虎臣:“掌柜的,你说,这得子干的是好事儿呢,还是坏事儿?”

“这得分怎么说。”

林满江试探着:“那咱还用他吗?”

庄虎臣想了想:“农村孩子出来学徒不容易,再看看吧。”就这样,得子被荣宝斋继续留用了。在庄虎臣看来,得子的去留是小问题,铺子开张半年来,账上老是勉勉强强持平,这才是大问题。他的内心其实很烦躁,又不便跟林满江讲得太多,于是庄虎臣又去了宝韵阁。

宝韵阁里,周明仁正坐在太师椅上听伙计报账,见庄虎臣进来,他站起身:“哟,虎臣,这是哪阵风儿把你吹来啦?”

“大哥,小弟这阵子净顾着忙乎铺子里的事儿了,没得空儿来看看您。”

周明仁请庄虎臣坐下,倒上茶:“忙好啊,不忙哪儿来的银子啊?”

“唉,能像大哥您,忙乎出银子来也算没白忙,可我这一天到晚,唉,都是瞎忙。”庄虎臣愁眉不展,端起的茶碗又放下。

“你这么想就不对了,新开张的铺子,不赔些日子就想赚啊?”周明仁说着宽慰的话。

“这不都快半年了,还没什么起色。”庄虎臣指指自己嘴角边上的溃疡:

“我这都急出泡来了!”

“虎臣,你这性子不能太急,心急吃不了热饽饽。”

“大哥,话是这么说,可不急也得行啊,荣宝斋要是弄不出点彩儿来,那不让人家看笑话儿吗?”

周明仁一脸的不屑:“你说的是那茂源斋的陈掌柜吧?甭搭理他,听说你走了以后,茂源斋的生意一落千丈,陈掌柜天天坐在铺子里骂街,这管什么用?有能耐你干,自己没能耐,你怨谁?”

“我琢磨,得想个什么主意,这荣宝斋得有自己的独家买卖,只此一家,别无分号,客人想要这东西,只能到荣宝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