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第4/7页)
庄虎臣神色不安:“幼林,我这心里头后怕,要是皇上哪天再回来呢?”
“没有的事儿,张勋不就才闹腾了十二天吗?谁也不能逆历史的潮流而行。”张幼林在庄虎臣的对面坐下。
“但愿吧,你说,给宫里送的那批东西,银子还收得回来吗?”庄虎臣心里一直琢磨这事。
“您找谁要去呀?额尔庆尼能出得起这笔钱?段祺瑞带着兵又打回来的时候,张勋躲到了荷兰使馆,现在早不知去向了。”
“那就没人抓他吗?”庄虎臣还心存一线希望。
“据说,张勋的元配夫人曹氏对张勋热心恢复帝制很有看法,但曹氏管不住张勋,她知道这么闹下去没有好下场,就派靠得住的人带着三十万两银票到广州拜见了孙中山先生,一方面以此举支持国民革命,另一方面也为张勋铤而走险的行为表示歉意,给张家的子孙留条后路。”
庄虎臣摇头:“怪不得没人追究了,唉,还是开铺子的倒霉,咱招谁惹谁了?这不成了一笔瞎账了?”
“师傅,您别太往心里去,做买卖哪儿有不赔的?谁让咱赶上了?您趁早儿把这事儿忘了吧。”张幼林宽慰着。
庄虎臣苦着脸:“幼林,我可没你那么想得开,好几百两银子就这么白白扔了?”他仰天长叹:“唉!这口气我咽不下去呀……”
张幼林给庄虎臣续上茶:“师傅,算了吧,银子已经扔了,您心疼也没用,改朝换代就是这样,谁也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连那宣统小皇帝都如是,更何况我们这些平头百姓了?我看哪,荣宝斋的危机才刚刚开始,有什么办法?刚过了一个坎儿,眼前又来一个,就这样一个一个的过,这就是人生啊!”
那一天,师徒俩一直聊了很久,直到掌灯时分,张幼林才起身离去。
宋怀仁是个精明人,自从琢磨着要做字画生意以来,他就和李默云打得火热,而李默云也确实需要像宋怀仁这样的帮手,俩人心照不宣,经常凑在一起喝酒聊天,推杯换盏之中该办的也就都办了。
那天中午,李默云把宋怀仁约到了南城的一家小酒馆里,三杯酒下肚之后,李默云皱起了眉头:“你说邪门儿不邪门儿?荣宝斋那大伙计一直就没来找我,我就纳闷了,这世界上还真有见着银子不眼儿热的?”
宋怀仁夹了一片酱牛肉塞进嘴里:“别着急呀,他这是吊着你呢,你当谁都跟陈福庆似的,一下儿就上钩?”
“怀仁,你这么瞧不上陈福庆,那干吗要到慧远阁去?”
宋怀仁若有所思:“慧远阁?那不过是我的一块跳板罢了。咱不说这个,大哥,你约我出来,有什么事儿?”
李默云表情神秘,他压低了声音:“我琢磨了好些日子,又找到了一条发财的道儿。”他趴在宋怀仁的耳边耳语了一阵子,宋怀仁的脸上露出了坏笑。李默云给宋怀仁倒上酒:“老弟,只要有你配合,这事儿准成,来,再喝一杯。”
宋怀仁拿起酒杯:“千万别让陈福庆知道咱俩的关系,他贼心眼儿多着呢,老防着我。”
“我要是陈福庆也得防着你这小子,谁让你脑子转得快呢?放心吧,这点儿猫腻我全明白。”李默云转念一想,“不过,陈福庆要是老防着你,这事儿也不好办。”
沉默了片刻,宋怀仁的眼珠子一转,计上心来:“要不然,咱们打荣宝斋的主意?”
李默云琢磨了一下,点点头:“也行,管他是谁,只要捞到银子就成。”
俩人碰杯,宋怀仁一饮而尽:“这就好办了,等我找机会吧。”
和李默云喝完了酒,宋怀仁赶回了琉璃厂。快到慧远阁的门口了,宋怀仁迎面看见庄虎臣踉踉跄跄,走路的姿势不大对头,他正盘算着庄掌柜的是不是在哪儿喝多了,要不要过去搀扶,只听见“扑通”一声,庄虎臣一头栽倒在地上。宋怀仁赶紧抢上几步,在路人的帮助下,背起庄虎臣向荣宝斋走去。
众人七手八脚在荣宝斋后院的北屋临时搭起个铺,宋怀仁把庄虎臣放到铺上,云生跑着去请来了岳大夫。
庄虎臣双目紧闭,已经昏迷,岳明春号了脉,什么也没说,他开了方子让伙计去抓药,又给庄虎臣针灸,直到太阳偏西,庄虎臣慢慢地苏醒过来,他才起身离去。
张幼林送岳明春出来,一个劲儿道谢:“岳大夫,谢谢您,给您添麻烦了……”
“张先生,您老是这么客气,庄掌柜的,怎么说呢?”岳明春沉吟了片刻,“他这病是从一口闷气上得的,憋在心里老下不去,时间长了就窝出病来了。”
张幼林心里清楚,都是那几百两银子闹的,唉,师傅怎么就那么想不开呢?他焦急地问:“庄掌柜得休息多长时间?”
岳明春看着他:“您是荣宝斋的东家,我也就不瞒着您了,他能醒过来,这一关就算过去了,但很难恢复到从前那样儿了,体力和精力都会大打折扣,荣宝斋这么大的铺子,怕是支应不了了。”
张幼林听完岳明春的话,就仿佛头上挨了一闷棍,半天没缓过劲儿来。
福无双至,祸不单行,张李氏听说庄虎臣病了,一时急火攻心,加上外感风寒,竟也一病不起。眼看着母亲一天比一天虚弱,张幼林和何佳碧都心急如焚。张李氏自知时日不多了,一直念叨着还有两件大事没有办,这两件事不办,她死不瞑目。
张幼林和何佳碧左思右想,只猜出了一件,是关于那两幅字画,可另一件,他们就琢磨不出来了。这些天,张李氏不断地打听秋月和伊万,此时正值俄国十月革命的高潮,张幼林也正为他们担心,他已经给圣彼得堡连续发出了三封电报,但都如石沉大海,杳无回音。
早上,吃过早饭,张幼林拿着一摞报纸来到母亲的病榻前,轻声问道:“妈,您好点儿了吗?”
张李氏睁开微闭的双眼:“听说,俄国闹乱子啦?”
张幼林微微一笑:“您躺在家里消息还挺灵通,报上的说法不一。”张幼林翻出了一张《晨钟》报:“这上面高度评价俄国的这次革命,说这回布尔什维克党的胜利,是俄国无产阶级和劳动人民的胜利,是世界范围内的伟大创举。”
“什么维克党?”张李氏没听明白。
“布尔什维克党。”
“布尔什维克党,无产阶级……”张李氏突然睁大了眼睛,“伊万是有产阶级还是无产阶级?”
张幼林神色黯然:“当然是有产阶级了,真正的俄国贵族,革命的对象。”
“那不麻烦了?俄国革了命,伊万和秋月怎么着了?”
“一直没他们的消息。”
“你想法儿打听打听,妈想见他们。”张李氏恳切地望着儿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