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第5/6页)
橘子皮听罢,连着给西村鞠了三个躬:“谢谢皇军!谢谢皇军……”
西村武夫挥挥手,带着部下向门口定去,橘子皮愣了一下,也慌忙跟了上去,路过灶台时,他把盛着鸡蛋黄的大粗碗碰到了地上,鸡蛋黄洒了一地,赵三龙正在给李山东解绳子,心疼得直跺脚。
李山东活动着已经麻木的双臂,感叹着:“东家,多亏您想得周到,让我在暗处埋伏着,要不然可就麻烦了!”
张幼林爱怜地看着两个年轻的伙计:“抓点儿紧,咱们尽早把墨成型,明儿个我带你们去全聚德好好吃一顿。”
“谢谢东家!”两个伙计的脸上乐开了花。
1938年12月,原中国国民党副总裁、国防最高会议副主席汪兆铭离开重庆,取道越南河内回到南京,他发表致蒋介石的电报式声明,公开与日本政府合作,为此,维持会组织北平市民游行庆祝。
这天上午,橘子皮手里举着一面小旗子,带着一支从各家铺子里临时抽人凑出来的游行队伍懒散地走在琉璃厂街上,这支队伍没什么秩序,看上去跟逛大街的人也差不多。
橘子皮是个文盲,对今天游行的目的并不清楚,也不知道那个叫汪兆铭的人是何方神圣,他只是个听喝儿的,既然宋会长派了差,他就得把这活儿干好。和很多小人物一样,橘子皮是那种拿着鸡毛当令箭的主儿,途经荣宝斋,橘子皮回过头仔细巡视了一番,随即高声喊道:“荣宝斋的人来没来?”队伍里半晌没人言语。
橘子皮气急败坏:“没来?他妈的,我就知道他们没来。”他朝众人挥挥手:“都先停停,别走散了,我去看看。”
橘子皮进了荣宝斋,没好气儿地冲王仁山喊道:“王经理,荣宝斋怎么没出人呢?”
王仁山正在翻腾诗笺,他站起身:“早就过去了。”
橘子皮急了:“游行队伍都出发了,你们荣宝斋的人到现在还没见着影儿呢。”
王仁山显得很狐疑:“不会吧?”
正说着,赵三龙提着裤子从后门进来,他脸色蜡黄:“经理,昨儿个不知道哪口儿吃的不对付,从后半夜就开始跑肚子,这不,一早晨,净在茅房里蹲着来着。”
“呦,三龙,我还以为你去游行了呢,闹了半天在茅房哪,橘子皮,这你可都瞧见了吧?三龙病了。”
橘子皮晃动着小旗子瞥了赵三龙一眼:“那就换个人儿吧,不去可不行。”
王仁山有些为难:“伙计们都出去了,临时恐怕找不出人来。”
“要是实在找不出入来,那就王经理您去一趟吧。”橘子皮毫不含糊。
王仁山连忙摆手:“可别价,我走了,铺子谁照应啊?”
赵三龙好奇地看着橘子皮手里的小旗子,顺手抢过来,旗子上面写着:“热烈庆祝汪兆铭先生与日本政府合作!”赵三龙念出了声。
张幼林正好迓进门槛,他大吃一惊:“什么,你说什么?汪兆铭怎么了?”
赵三龙迎上去:“哎哟东家,您还不知道?报上都登了,汪兆铭跟日本人讲和了。”
王仁山递过报纸:“今儿早上刚登出来的。”他又拍拍橘子皮的肩膀:“我说兄弟,我们铺子里实在抽不出人来,你帮帮忙,通融一下儿好不好?”
橘子皮想了想:“既然你们有难处,我也不好太较真儿,日本人那儿咱们总得应付应付,不然我也没法儿交待,这样吧,我替你们雇个闲人去游行,你王经理得意思意思。”橘子皮做了一个手指捻钞票的动作。
王仁山心领神会:“好说,好说,你先去,等晚上到我这儿拿钱就行了。……
“得嘞,咱们一言为定。”橘子皮喜上眉梢,一阵风儿似的出去了。
这边,张幼林看着报纸,他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渐渐地站立不稳,他手扶着柜台,勉强走到桌子边,颓然地瘫坐在椅子上……
“东家,东家,您怎么啦?是哪儿不舒服?”王仁山赶紧跟过去。
张幼林沉重地摆摆手,闭上了眼睛。过了一会儿,张幼林缓了过来,他猛地站起身,从百宝阁里取下汪兆铭赠送的“狻猊古墨”,他拿在手里仔细端详着,与汪兆铭相处的往事一幕幕地浮现在眼前……半晌,张幼林满脸是泪水,他举着古墨惨笑道:“汪兆铭啊汪兆铭,以前我敬重你,敬你是条汊子,是个响当当的革命党,可我错了,知人知面不知心啊,我万没想到你居然当了汉奸!你呀,你呀!你难道不知道日本人占我国土,毁我城市,杀我百姓,奸我妻女,和我们有不共戴天之仇,可你却叛国投敌,认贼作父,丢尽老祖宗的脸,我张幼林为有你这样的朋友感到奇耻大辱,今天……我与你汪兆铭割袍断义,从此以后,你就是我的仇敌……”张幼林双手举起“狻猊古墨”,连同罩着古墨的玻璃罩子,狠狠地摔在地上。
“啪”的一声脆响之后,“狻猊古墨”和玻璃罩子一起被摔得粉碎。
王仁山扶着张幼林从椅子上下来,倒了碗茶端过去:“东家,您消消气儿,消消气儿。
张幼林一仰脖子把茶喝下,重重地把茶碗搁在八仙桌儿上,一甩手,扬长而去。
后院里,宋怀仁听见响动赶紧过来了,他看了看张幼林的背影,又瞧了瞧地上的碎玻璃碴子和摔坏的”狻猊古墨“,蹲下来捡起一块碎墨,仔细看了看,又扔在地上,站起身,不阴不阳地说道:“东家这是何苦呢?汪先生眼下是日本人眼前的大红人儿,现巴结还来不及呢,他可倒好,拿人家送的礼物当出气筒,也不知图个什么?多亏我当着维持会长,要是换了别人,就今儿个这事儿就够进宪兵队的。
赵三龙走过来:“副经理,您错了,古墨是我刚才收拾架子没留神碰下来的。
宋怀仁的眼睛一瞪:“糊弄谁呢?以为我是傻子是吧?”
赵三龙毫不示弱:“您刚才进来的时候,古墨已经碎了,我说是我碰下来的,您怎么才能证明不是呢?总不能指着葫芦说是瓢吧?”
“三龙,还不快收拾了,在这儿废什么话?”王仁山狠狠地说道。
赵三龙出去拿笤帚、簸箕了,宋怀仁坐下,叹了口气:“唉,经理,咱这东家,照这么下去,我看闹不好非嘬瘪子不可。”
王仁山装没听见,抱着一摞诗笺出去了。
宋怀仁心里有个小算盘,眼下虽说是日本人的天下,可荣宝斋的职位也不能轻易放弃,脚踩两只船,拿两份薪水不是更好吗?甭管到啥年月,钱可都是好东西,谁也不白给,所以,尽管他清楚铺子里的人都不待见他,但只要面子上还过得去,他也尽量不把事情做绝。
张幼林心血来潮开的那个制墨作坊总算没打水漂,墨终于做出来了,不过质量嘛……可真不咋地。那天下午,张幼林来到铺子里,他拿出“张墨”递给王仁山:“仁山啊,瞧着还凑合,就是研出来的色淡,画画还行,写字儿就差点儿意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