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7/16页)
更引人入胜的是那些难题。一位哲学家问道,一个无力的人为什么能够利用一个杠杆来移动一堆沉重的石头。这个问题以前从未让杰克觉得奇怪,但如今却折磨着他。他曾经在采石场待过好几个星期,他回想起当时,如果一块石头用一根一英尺长的撬棍不能移动,通常的办法就是换用两英尺长的撬棍。同一个人,为什么用一根短杠杆不能移动的石头,却能用一根长杠杆来移动呢?这个问题又引起别的问题。大教堂的建造者们用一个巨大的轳辘把大块的石头和木材吊升到屋顶。绳端的重物是一个人用双手绝对举不起来的,但同一个人却能转动轳辘,绞着绳索,把重物升起。这又是怎么办到的呢?
这点思考在一段时间内分散了他的注意力,但他的思绪一次又一次地回到阿莲娜身上。他会站在回廊里,面前的读经台上排开一部书,回忆起那天早晨在旧磨坊里,他怎么亲吻了她。他可以想起那次亲吻的每个瞬间,从嘴唇最初的轻轻接触直到她把舌头伸进他嘴里的那种令人战栗的感觉。他的身体从大腿到肩膀全都紧压在她身上,因此,他可以感到她的乳房到臀部的起伏曲线。那种记忆之强烈,此时就如重新经历了一次。
她为什么变了呢?他依然相信,那次亲吻是出于真情,而她事后的冷淡则是假意。他觉得他了解她。她有爱有欲,她浪漫而富于想象,并且还温馨。但她也蛮横、轻率,并且学会了强硬;但她并非冷酷无情。为了金钱而嫁给一个她并不爱的人不符她的性格。她不会幸福,她会后悔,她会痛苦万状;他明白这个,而且,在她内心里,她也该明白这个。
一天,他待在读书室里,一个修道院的雇工扫完地,靠着扫帚休息,那人说:“你们家有大喜事啦。”
杰克正在研究绘制在一张大羊皮纸上的世界地图。他抬头一看,那个说话的人原是一个脾气古怪的老人,因为身体虚弱,干不了重活儿了。他可能把杰克错当成别的人了。“怎么回事,约瑟夫?”
“你还不知道吗?你哥哥要结婚了。”
“我没有兄弟,”杰克脱口说出,但他的心都冷了。
“那就是继兄,”约瑟夫说。
“我真不知道。”杰克不得不问清楚。他咬着牙说:“他娶谁?”
“那位阿莲娜。”
这么说,她是打定主意要走到底了。杰克一直暗中抱着希望,以为她会改变主意。他调头看着别处,不让约瑟夫看到他脸上的失望。“好嘛,好嘛,”他说,尽量让他的声音听起来不动感情。
“是啊——她原先多么高贵,但那把火让她丧失了一切。”
“你——你刚才说在什么时候了吗?”
“明天。他们要在阿尔弗雷德盖的新教区教堂里举行婚礼。”
明天!
明天阿莲娜就要嫁给阿尔弗雷德了。直到此刻,杰克始终不相信,这事当真会发生。现在,这一现实对他不啻五雷轰顶。阿莲娜明天就要出嫁,杰克的生命明天就要结束了。
他低头去看面前读经台上的地图。世界的中心到底在耶路撒冷还是沃灵福德,又有什么关系?如果他弄清了杠杆的原理,他会更幸福吗?他曾经告诉阿莲娜,她与其嫁给阿尔弗雷德,还不如从高侧窗跳下去。他原来还想说一句,他杰克本人也要从高侧窗跳下去。
他鄙视修道院。修士的生活方式是愚蠢的。如果他不能建造大教堂,而且阿莲娜还要嫁给别人,他活着是没有什么意义的。
更糟糕的是,他很清楚,她和阿尔弗雷德过日子是会极度痛苦悲惨的。这倒不只是因为他恨阿尔弗雷德。有些姑娘嫁给阿尔弗雷德,多少会感到满意的,比如说那个伊迪丝,杰克告诉她,他如何热爱刻石时,她曾咯咯傻笑。伊迪丝对阿尔弗雷德不会抱什么期望,而且只要阿尔弗雷德还有钱,还爱他们的孩子,她就会乐于巴结他、服从他。但阿莲娜会时时痛恨的。她会对阿尔弗雷德的粗鄙感到恶心,她会因他恃强凌弱而藐视他,她会因他的卑琐而厌恶他,她会发现他呆头笨脑而难以容忍。嫁给阿尔弗雷德,她等于下地狱。
她怎么能看不到这些呢?杰克想不出。她脑子里想的是什么呢?真的,什么都比嫁一个她不爱的人强。七年前,她由于拒绝下嫁威廉·汉姆雷而引起一场轩然大波,但如今,她居然被动地接受了一个同样不合适的人的求婚。她到底在想什么?
杰克得弄明白。
他得和她谈一谈,让修道院见鬼去吧。
他卷起地图,把地图放回橱柜,就朝门口走去。约瑟夫还靠着扫帚站着。“你要走吗?”他对杰克说,“我想,你该在这儿待着,等巡察来找你。”
“去他的巡察,”杰克说着,就往外走。
他走过回廊的东走道,看到了菲利普的目光,菲利普正从建筑工地往北走来。杰克马上转身躲开,但菲利普叫道:“杰克!你在做什么?你是不准随便走动的。”
杰克现在对修道院的纪律已经没有耐心了。他不理睬菲利普,走了另一条路,走向直达新码头一带的小住宅的南走道。但他运气不好。这时,巡察皮埃尔兄弟从那条路上出现了,后边还跟着他的两个副手。他们看见了杰克,就挡在了他前面。皮埃尔那张月牙形的脸上现出又惊又怒的表情。
菲利普大叫:“拉住那见习修士,巡察兄弟!”
皮埃尔伸一只手去挡杰克。杰克把他推开。皮埃尔红着脸,抓住了杰克的胳膊。杰克一拧胳膊就挣脱了,顺手给了皮埃尔鼻子一拳。皮埃尔大声叫,与其说是出于疼痛,不如说是出于气愤。这时,他的两名副手跳上去扭住了杰克。
杰克发狂地挣扎,几乎就要挣脱了,但这时,皮埃尔从那一拳中恢复过来,也加入进去。三个人一起把杰克按倒在地,让他再也动弹不得。他还继续扭动,心中十分气愤,这个修道院的胡说八道的家伙,竟然不让他去办一件真正重要的事——和阿莲娜谈话。他嘴里不断地说:“放开我,你们这些蠢货!”那两名助手坐在他身上。皮埃尔站得笔直,用袍袖揩着他流血的鼻子。菲利普来到了他身边。
杰克虽然气愤,还是看得出来菲利普也在生气,而且杰克还从来没见过他这么生气。“我不会容忍任何人有如此行为,”他用狮吼般的声音说,“你是一名见习修士,你得服从我。”他转向皮埃尔,“把他送进管教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