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8/24页)

在南甬道,他推开小门,跑上螺旋楼梯。他跑到顶上,迈进通道,能感到上面火焰的热气。他沿通道跑,穿过门,进了那座完好塔楼,跑上梯子。

他低头爬过小拱门进了栏顶。里面灰烟弥漫,热气升腾。最上面的木料都着了火,最大的横梁的尽头正在熊熊燃烧。烧焦的沥青味呛得杰克直咳嗽。他迟疑了一下,然后踩上一条横跨中殿的横梁,开始向对面走。由于热气熏烤,他浑身流汗,眼睛流泪,简直看不清该往哪儿走。他咳嗽着,一只脚滑下了横梁,身子往一边一歪。他一只脚还挂在梁上,另一只却踩空了。他的右脚蹬到了天花板,正好穿过了烂木,这可把他吓坏了。他脑中闪过中殿的高度,他要是砸穿天花板,得落下多远;他尖叫着,两臂伸向前面,磕磕绊绊地爬,心中想象着自己的身体像刚才落下去的横梁一样,在空中翻跟斗。幸好,木头桁架还算撑住了他的重量。

他仍然身体僵硬,心中惊惧,两只手和一只膝盖跪在梁上,另一条腿却戳进了天花板的洞里。这时,大火的热焰让他清醒了。他轻轻地把脚从洞中拔出来。他双手按梁,双膝跪着,向前爬去。

在他接近另一端时,好几根大梁落下了中殿。整座建筑似乎都在震撼,杰克身体下面的大梁像弓弦般地抖动。他停下来,抓牢大梁。那阵颤动过去了。他继续爬行,不久他就到了北边的狭窄走道。

如果他猜测错了,从这里没有开口通过已坍塌的西北塔楼,他还得回去。

他站直身子,吸了一口寒夜的凉气。这地方应该有个空隙什么的。但能够容下一个小孩钻过去吗?

他往西迈了三步,立刻收住了脚,要不他就会一脚迈空了。

他发现那儿有个大洞,看出去下面就是月光下的坍塌的塔楼的废墟。他舒了口气,膝头一下子瘫软了。他总算出了地狱。

但他的位置有屋顶那么高,而废墟的高尖离地还很远,要跳下去是太高了。此时他已逃出了火场,但他能平安到达地面不摔死吗?火苗正在向他身后逼近,烟也从他站立的洞口处往外冒。

这座塔楼的内壁当初也有一部楼梯的,和另一座塔楼一样,但这里的楼梯大部分已在塔楼坍塌时损坏了。不过,原先木梯面嵌入墙壁灰泥缝的地方,如今还残存着一些木楔伸在那儿,有的只有一两英寸长,有的要长些。杰克不知道自己能不能靠近这些木楔爬下去。这么往下爬可得小心翼翼。他嗅到一股焦味;他的斗篷已经烤热了。过不多久就会烧起来的。他别无他路了。

他坐下来,用两手抓牢,伸脚下去够最近的一个木楔,那条腿慢慢下移,直到踏上了一个立脚点。然后他又把另一只脚移下来。他用两脚探路,身体移下了一步。木楔经住了他的体重。他又往下移,先试探着下一个木楔的牢固程度。然后再把身体的重量压上去。这根楔子有点松。他战战兢兢地往下移,双手始终握紧上边一根楔子,万一踩空,还不致下落。每迈下危险的一步,也就离废墟顶近了一点。他越往下爬,楔子似乎越短,看来下边的梯面比上边的损坏更严重。有一次他穿毡靴的脚踩到了一根短楔,短得只容得下脚尖;当他把体重移到那根短楔上时,脚就滑空了。他的另一只脚本来是在一根长些的楔子上的。但这时也撑不住突然加来的全部体重,当即就断了。他本想靠双手握紧上边的木楔,但那根木楔也太短,抓不牢,于是他滑脱了,在空中落了下去,太可怕了。

他双手双膝着地,重重地跌落在废墟顶上。刹那间他又惊又怕,觉得自己一定摔死了;跟着他意识到他很走运地落个正着。他的两手刺痛,双膝也大面积地青肿了,但他人还好好的。

过了一会儿,他爬下了废墟堆,最后跳了几步,站稳在地面上。

他平安无事了。他松了口气,全身无力。他又想哭。他已经逃脱了。他感到自豪,他冒了一次多大的危险啊!

但事情还没完。这里是教堂的外边,只有一缕黑烟;火烧得噼啪响,在栏顶上听来震耳欲聋,在这里却只像远处在刮风。只有窗里的红红的火焰说明教堂起火了。不过,刚才最后几次梁木落地的震颤准会惊动一些正在睡觉的人,现在随时都会有睡眼惺忪的修士跌跌撞撞地走出寝室,看看他刚刚觉察到的地震是真还是梦。杰克放火烧了教堂——这在修士的眼里是弥天大罪。他必须马上离开。

他跑过草地,回到客房。一切都静谧如前。他站在门外,大口呼吸。如果他这样喘着气走进屋里,会把他们全吵醒的。他竭力平息呼吸,反倒更糟了。他只好待在这里,等呼吸正常再进去了。

钟声响起,打破了寂静,钟声急促地一声接一声响着,无疑是在报警。杰克惊呆了。他要是这会儿进去,他们会看出来的。但如果他不进去——

客房门开了,玛莎走了出来。杰克呆愣愣地看着她,满心惧怕。

“你到哪儿去了?”她轻声说,“你身上有烟味。”

一个听似有理的谎话来到嘴边。“我才刚刚出来,”他无可奈何地说,“我听到了钟响。”

“撒谎,”玛莎说,“你走了有些时候了。我知道,我醒着呢。”

他明白骗不过她了。“还有别人醒着吗?”他心惊胆战地说。

“没人了,只有我自己。”

“别告诉他们我出过屋。好吗?”

她听出了他在害怕,就安慰他说。“好吧,我就保守这个秘密。别担心。”

“谢谢你!”

这时汤姆搔着头出来了。

杰克吓坏了。汤姆会怎么想?

“怎么回事?”汤姆睡得迷迷糊糊地说。他打了喷嚏,“我嗅到了烟味。”

杰克伸出颤抖的手臂,指着大教堂。“我看……”他说了一句,就咽回去了。没事了,他谢天谢地地舒了口气。汤姆只会以为杰克无非和玛莎一样,比他早起来一会儿。杰克又说话了,这次他更有信心了。“瞧瞧大教堂,”他对汤姆说,“我看是着火了。”

菲利普还不习惯单人独睡。他还很留恋寝室那种窒息人的气味,别人翻身和打鼾的声音,老年修士起床出去上厕所的动静(通常,有一个人起夜,就会接二连三地有人起夜,老年修士的这种规律总是让年轻人很开心)。夜幕降临后独处一室,菲利普倒不觉得怎样,因为他总是累得筋疲力尽;但在半夜,他只要起来清清醒醒地早祷,回来后就再也难以入睡了。于是他就不再回到他那张又大又软的床上去(说起来有点不好意思,他很快就适应了那张床),而是点起火,秉烛夜读,或跪下祈祷,或干脆坐着想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