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第12/19页)

麦格仍然目不转睛地盯着她,“你吃过午饭了吗?”

“没有。理查吃了点,在……那个地方。”

“你还是到我家来吧,我给你些面包和肉。”她注意到了阿莲娜小心的神色,又补了一句,“你用不着为一顿饭做什么。”

阿莲娜相信了她。“感谢你,”她说,“你真好。没多少人对我们发善心,我不知道该怎么感谢你才好。”

“用不着,”她说,“跟我来吧。”

麦格的丈夫是个羊毛商。在城南的住宅里,赶集日子在市场的摊位上,以及一年一度的圣吉尔斯山上的集市上,他收购农民从城外四乡带来的羊毛。他把二百四十只羊的羊毛,打成一个大包,再把这些大包存在住宅的后房里。每年都有一次,佛兰芒织匠派他们的代理人来收购柔韧的英格兰羊毛,这时麦格的丈夫就把羊毛统统卖给他们,并安排船只把成包的羊毛经多佛和布洛涅,运到布鲁日和根特,羊毛在那里加工成第一流的呢绒,销往全世界,其价格之昂贵,是养羊的农民所无法企及的。麦格和阿莲娜及理查进餐的时候,对他俩讲了这番话,她面带温暖的微笑说,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人们都不该彼此不怀好意。

她丈夫被指控在做买卖时克扣分量,这种罪名在城里看得很严重,因为城市的繁荣是以公平交易的名声为基础的。从麦格的说法来判断,阿莲娜猜想他很可能是有罪的。不过,他不在家对生意影响不大,麦格已经取代了他。冬天反正没什么事可做,她到佛兰芒人那去了一趟,通知她的代理人放心,生意还照常进行,还修理了仓房,同时稍加扩建。剪羊毛开始后,她就按照他的办法收购羊毛,她懂得怎么判断羊毛质量和怎么定价。她已经被接受为该城商人公会的会员,尽管她丈夫的名声有污点,但商人有患难共济的传统,何况他也并没有被证实有罪。

理查和阿莲娜吃了她的饭,喝了她的酒又坐在火边和她聊天,直到外边天开始黑了;然后他们回到修道院睡觉。阿莲娜又做起噩梦,这次梦到了她父亲。梦中他坐在狱中的宝座上,还像以往一样高大、苍白和威风凛凛,她去见他时,得鞠躬敬礼,如同他是国王,后来他指责她,说她把他撇在监狱这儿不管,自己住到妓院里。她被这种不公道的指责气坏了,她生气地说,是他撇下了她。她正要补充说,他不管她,任凭威廉·汉姆雷摆布她,但她不愿告诉她父亲,威廉在她身上犯下了什么暴行,后来她看到威廉也在屋里,坐在一张床上,从一个碗里拣樱桃吃,他冲着她吐樱桃皮,樱桃皮落到她面颊上,刺痛了她。她父亲微笑着。后来威廉开始朝她扔软樱桃,那些樱桃溅到她脸上和衣裙上,她哭了起来,因为衣裙虽旧却是她仅有的一件,如今上面染满了樱桃汁,简直像血渍。

她在梦中伤心得无法忍受,醒来发现不是真的,感到极大的解脱,尽管现实——她无家可归,身无分文——比起让软樱桃扔到身上要倒霉得多。

从客房的墙缝里透进了曙光,她四周的人都已醒来,在四下活动了。修士们很快就进来了,打开门窗,叫大家去吃早餐。

阿莲娜和理查匆匆吃罢,就到麦格家中去。她已经准备好出发了。她炖好了一罐热呼呼的加香料的牛肉,给她丈夫做午饭,阿莲娜告诉理查替麦格提着那沉重的饭罐,心想要是有些东西带给父亲就好了。她原先没想到这点,不过即使想到了,也什么东西都买不了。一想到他们不能为父亲做什么,真让人内疚。

他们沿高街上坡走去,从后门进了城堡,然后绕过主楼,下山来到监狱。阿莲娜回想起,昨天问到父亲身体好不好时,奥多告诉她的话。“他不行了,”那典狱长说,“他要死了。”她当时觉得,他在夸大其词,没安好心,但此时她担心起来了。她对麦格说:“我父亲有什么毛病吗?”

“我不知道,亲爱的,”麦格说,“我从来没见过他。”

“典狱长说他要死了。”

“那人极其下贱。他这么说,可能只是为了让你难过。反正,你过一会儿就知道了。”

尽管麦格好心好意地安慰她,但阿莲娜一直不舒服,她穿过门,进入漆黑阴暗、怪味刺鼻的监狱时,内心充满了恐惧。

奥多正在前厅中间的火上烤着手。他向麦格点点头,向阿莲娜看了看。“你弄到钱了吗?”

“我来替他们付款,”麦格说,“这是两个便士,一个算我的,一个算他们的。”

奥多那张愚昧的脸上露出狡猾的表情,说:“他们要交两便士——一人一便士。”

“别当这种狗,”麦格说,“你让他俩都进去,不然的话,我要通过商人公会找你的麻烦,你会丢掉你的工作。”

“好啦,好啦,用不着吓唬我,”他不痛快地说。他指着右边石墙上的一个拱门,说:“巴塞洛缪在那边。”

麦格说:“你们需要一支蜡烛。”她从斗篷兜里掏出两支蜡烛,在火上点着,然后把一支递给阿莲娜。她看起来很难过。“我希望一切都好,”她说,还亲了亲阿莲娜。随后她快步走进了对面的拱门。

“谢谢你给我们付了钱,”阿莲娜对着她的背影叫着,但麦格已经消失在黑暗中。

阿莲娜向奥多指点的方向忧心地看过去。她高举着蜡烛,穿过拱门,发现里面是个小小的四方廊道。烛光照出了三座沉重的门,都从外面闩住。奥多叫道:“正对着你的。”

阿莲娜说:“抬起门闩,理查。”

理查把沉重的木闩从闩座里抬出来,靠在墙边。阿莲娜推开门,迅速地默祷了一句。

牢房里除了她手中的烛光外一片漆黑。她在门口迟疑了一下,看着移动中的黑影。这地方有股厕所的气味,一个声音说:“谁?”

阿莲娜说:“爸爸?”他看出了一个身影坐在铺着草的地面上。

“阿莲娜?”声音中有怀疑的腔调,“是阿莲娜吗?”声音像是父亲的,但苍老了许多。

阿莲娜举着蜡烛,往前走。他抬头看着她,烛光照亮了他的脸,她紧张得直喘气。

他简直难以辨认了。

他本来就瘦,而如今已像个骷髅,浑身脏污,衣服破烂。“阿莲娜!”他说,“是你!”他的脸抽动着笑了,像是龇着牙笑的头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