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始倡玄学——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第10/12页)

他还写了《周易通灵诀》二卷、《周易通灵要诀》一卷、《破躁经》一卷、《占箕》一卷,可惜都失传了。据说失传的原因之一,是他刚死坟墓就被盗——大家希望能从中找到他的著作,学习他的神奇占术,所以这几本著作就失散了,我们也无从得知管辂到底有什么玄妙心得,能有那么出神入化的本事。

一次著名的清谈聚会

248年腊月二十八日,管辂终于到了京城,被何晏接见,当时在场的还有邓飏。大家都是名士,很快就进入清谈氛围。

何晏先和管辂讨论《易经》的问题,管辂说得头头是道,何晏非常敬佩。邓飏不太服气,责难管辂:你自认为精通《易经》,可是你聊了这么半天,没有引用《易经》里的一句话,这是为什么?

管辂应声回答:“夫善易者不论易也!”

意思是说真正懂易学的人,才不会句句都离不开《易经》呢——看看我们周边,除非太专业的学科讨论,一般而言,张口闭口引经据典掉书袋的老兄们,多半脑子都还浑着呢。

何晏听了频频点头,赞道:“先生真是要言不烦啊!”

慢慢地,就聊到了正题上。

何晏问管辂:“听说您占算神异非常,请帮我卜一卦,看我能不能继续高升,做到三公的位置?”然后又说:“我最近一连几天做了同一个梦,梦见一堆苍蝇飞在我的鼻子上,赶也赶不走,这是什么意思啊?”

管辂说:“这个问题啊,它不是个固定的卦象。比如周公旦辅佐武王伐纣,最后位至人臣,要是一开始占卦,也看不出来。正是因为周公旦勤勉公正、温和谦恭,所以才一步步走到最后的高位。现在您位高权重,官居吏部尚书,但是并没有给老百姓多少恩惠,也没人感激您,相反,畏惧你的人却越来越多,这可不是谨慎求福的路子啊。”

何晏若有所思地听着。

管辂继续说:“至于那个奇怪的梦呢,恐怕不是个好兆头。鼻子又称‘天根’,象征福禄、事业、前途。天根生得好,必然显贵。可是苍蝇呢,却是比较肮脏的东西,聚在鼻子上,遮掩天根,不是好事。希望您以后能谨慎言行、远离小人,这样苍蝇自然散去,您也能位列三公。”

管辂这一番话,说得非常狠,简直就是当面批评何晏。邓飏在一旁听不下去了,说:“你说来说去,都是老生常谈!没什么新意!”

结果管辂说了一句很牛的话:

夫老生者见不生,常谭者见不谭。(《三国志·方技传》)

“谭”字,同“谈”。这句话翻译过来就是,老生(长寿者)常看到“不能老生”(早死)的人,经常谈到“无法常谈”(早死)的人,这简直就是赤裸裸的暗示——你恐怕不能老生、不能常谈了!

何晏、邓飏听后极为不舒服,换谁听到这种话,估计都不舒服,毕竟爱听好话是人的劣根性。

于是这次交流不欢而散,何晏说:“快过年了,咱们明年再见吧!”就此送客。

管辂回家之后,把交流过程说给舅舅。他舅舅责备他说话太直接、太偏激,可是管辂说:“邓飏筋不束骨、脉不制肉,行动坐卧就跟没骨头一样,这是‘鬼躁’之相;何晏形容枯槁、魂不守舍,面色发灰发青,没有一点血色,这是‘鬼幽’之相。两个人都活不长久了。跟死人说话,我有什么好怕的啊?”

何晏请管辂,本来是想解决心中疑惑、给自己找出路的。可是管辂所说,让何晏更加担忧畏惧,他的恐慌感越来越强。但自己是曹氏姻亲、吏部尚书啊,早已深陷政治漩涡,即便现在想抽身而退,也来不及了!

他的《言志二首》,就是在这种惊恐不安的心情下写的。

鸿鹄比翼游,群飞戏太清。常恐夭网罗,忧祸一旦并。岂若集五湖,顺流唼浮萍。逍遥放志意,何为怵惕惊?(其一)

转蓬去其根,流飘从风移。芒芒四海涂,悠悠焉可弥?愿为浮草,托身寄清池。且以乐今日,其后非所知。(其二)

这两首诗,是典型的托物言志。

第一首诗,描写一群鸿鹄(大雁之类)飞在空中,但却有陷入罗网的担忧。他借鸿鹄自喻,表露心中莫名的恐惧和担忧。与其醒目地飞来飞去,不如蛰伏五湖,以全天年,这首诗是说自己想急流勇退。

第二首,则以“转蓬”(被旋风吹入空中、成团飘摇的乱草)自喻,比喻自己深陷政治漩涡,欲罢不能,转而羡慕清池中自由自在的“浮”,这首诗哀叹自己连急流勇退恐怕都不可得。

两首诗的主旨简单明白,那种恐慌、无助、矛盾、无奈,明知有巨大危险却不知道到底多危险、什么时候会遭遇危险的心情,呼之欲出。

顺带说一句,何晏这两首《言志》,还是“玄言诗”的开端。所谓玄言诗,就是用诗歌来讲述玄学哲理。

玄言诗的名声不好,历来都认为玄言诗说理太多,缺乏艺术性,所谓“理过其辞,淡乎寡味”(《诗品序》)。现代无产阶级文艺观给的评论,则是“士大夫逃避现实的精神寄托”。

不过,也有少量的玄言诗,托物言理,把“情、理、景”融于一体,反而呈现出很高妙的境界,这类诗,其实也是山水田园诗、禅诗的祖宗。

高平陵事变

事实证明,何晏的预感还是很准确的。

与管辂会面一周后,即249年(正始十年)正月初六,皇帝曹芳出洛阳,到城南二十里外去祭拜明帝曹睿的陵寝——高平陵,大将军曹爽以及曹爽掌握着兵权的两个弟弟一起陪行。

出城之前,大司农(农业部部长)范桓拉住曹爽,苦苦劝谏:您出城还把两个掌握兵权的弟弟都带出去,万一要是宫里出事,谁来应付?起码留个后手,把哪个兄弟留在宫中,也好有个照应吧?范桓和曹氏是同乡,是曹爽的叔叔辈,心思缜密有智谋,素有“智囊”之称。

曹爽哈哈大笑:“我是大将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谁敢对我不利?”

范桓提醒他,可别忘了城里还有司马懿呢!

司马懿?曹爽心里闪出已年过70的司马懿的面孔。曹爽确实忌惮司马懿,但是听说司马懿半年前就病了,而且病得快死了。为了防止奸诈的司马懿装病,他还专门派荆州刺史李胜前去试探。李胜看到司马懿耳聋眼花,已经不能自己走路,连吃东西都费劲,怎么都是在挨日子,回来后还对曹爽唏嘘不已,觉得司马懿可怜。都快死的老家伙了,能把自己怎么样呢?

想到这里,曹爽最后的顾忌也打消了,雄赳赳气昂昂地出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