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衣冠南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第14/20页)

后来慧远南渡,在庐山修行,开始驻锡西林寺,后来得大名士、江州刺史桓伊之助,兴建东林寺,遂主持东林寺,立派开宗。

早期的佛教,被大家当作“西域术数”对待。后来,高僧们借助玄学名词解释佛理,大家开始逐渐认识其哲学思想——但是因此也容易让人造成误解,人们大多分不清佛家和道家乃至儒家思想的区别。

比如当时的名士孙绰就明确说“周孔即佛,佛即周孔”,简单明快表达了儒佛一致的思想。其他人把佛教和玄学等同的例子,就更比比皆是。

甚至直到今天,还会有很多人会毫不负责又自以为是地来一句“都一样”,认为佛儒道三教没有差别——要真的没有差别了,干吗还要叫“三教”啊?

早年的慧远也受时风影响,用玄学解释佛家,认为佛道区别不大,但是到了晚年,他则清晰地认识到三教的不同,表现出“净化”佛教思想的强烈愿望。比如他曾经和鸠摩罗什书信往来、讨论佛理,写过一首名为《报鸠摩罗什偈》的偈子:

本端竟何从,起灭有无际。

一微涉动境,成此颓山势。

惑相更相乘,触理自生滞。

因缘虽无主,开途非一世。

时无悟宗匠,谁谓握玄契。

末问尚悠悠,相与期暮岁。

这首偈子牵涉到比较深的佛教思想,不太好理解,这里不做过多解释。但可以说的是,偈子中虽然用了“有无”之类的玄学词语,根本旨趣却已经和玄学大相径庭了。

400年,慧远率领僧俗弟子、名士友人等三十余人,有规模、有组织地举行了一次文咏游览活动,这是历史上第一次有记载的“文人组团旅游”活动。

大家从庐山东林寺出发,入山游览石门涧。到了景点后,大家纷纷作诗,慧远也写了诗,还作了一篇序——《庐山诸道人游石门诗并序》。这篇序,不小心成了中国文学史上最早的一篇山水游记。

慧远这次游览所写的《庐山诸道人游石门诗》,则明确厘清了佛道不同,并对道家神仙之说进行了否定:

褰裳思云驾,望崖想曾城。

驰步乘长岩,不觉质自轻。

矫首登灵阙,眇若凌太清。

端坐运虚轮,转彼玄中经。

神仙同物化,未若两俱冥。

这首诗很像游仙诗,前面四句是对神仙境界的优美描写,其中有大量的道家神仙术语,比如“云驾”“灵阙”“太清”“虚轮”等。但是最后一句的结语,却是对神仙的否定,我们稍作一点解释。

“神仙同物化,未若两俱冥。”这句指出,神仙同万物一样,只是万物变化中的一种,神仙依旧有所“执着”,仍然是“有无”二元思维的产物。

人们常常把佛教的“空”等同道家的“无”,这是最常见的一种误解。道家的“无”,是相对“有”而言,是二元对立的产物;而佛教的“空”,则是另一种思维的结果,认为万物都是众多条件聚合而成的现象,所以本质是“空”,空是打破二元对立思维的概念。

所以,在佛教看来,“成仙”“为善”“长生”等等,都是二元对立下的“一元”。佛教所要追求的,是参透世界“空性”本质,自然就“跳出”了二元思维的框架。

因此,慧远说“未若两俱冥”,就是要打破二元思维,“有”“无”都要归于寂灭状态。

慧远对后人影响最大的,还是依据《阿弥陀经》《无量寿经》《观无量寿经》和《往生论》,创立了念“阿弥陀佛”四字真言的“净土宗”,东林寺,也就成为净土宗祖庭。大诗人谢灵运曾为东林寺左右广种白莲,所以净土宗也称作白莲宗。

可悲的是,慧远大师努力净化佛教思想,剔除混杂其中的儒家、道家观念,结社白莲,倡导佛行。没想到,后世大多学净土的徒子徒孙,却都混混沌沌地高举“三教合一”“无分别”的大旗。

“三教合一”论,在中国的市场很大,后人为此还编造了一个“虎溪三笑”的故事。

说的是慧远在庐山修行,三十年不下山,绝对不会越过“虎溪”。一年,著名高道陆静修、大诗人陶渊明相携来访。临别,慧远送行,三人相谈甚欢,不觉走过虎溪,甚至虎啸多次也没发觉。直到越过虎溪,三人惊觉,但旋即会心地纵情大笑起来。

这个故事很著名,李白在《别东林寺僧》就写道:

东林送客处,月出白猿啼。

笑别庐山远,何烦过虎溪。

分别代表佛、儒、道的三人同时大笑。这一笑,三教就想当然地“大同”了。

最后的风流

有了《周易》,有了《老》《庄》,还有了佛典,加上正始、竹林、西晋玄学的铺垫,加上王导谢安的提倡,东晋的名士们思想开放、行为飘逸,那些率真的人们,也还大多可爱。

殷浩和桓温小时候就是朋友,桓温爱赌博,殷浩非常瞧不上他。后来殷浩北伐失败,桓温把控朝廷,位高权重,带着胜利的语气问殷浩:“你和我比怎么样呢?”殷浩说:

我与我周旋久,宁作我。(《世说新语·品藻》)

“宁做我”三个字,掷地有声,桓温心中佩服。所以尽管是政治对手,桓温一直替殷浩辩护:“殷浩的失败,不怪他自己,而怪朝廷把他放错了位置。”

美男子谢尚——谢安的表哥,出身显赫,任镇西将军时出镇安徽寿阳。他曾在酒楼上,穿漂亮的紫色罗襦,坐在马扎凳上,手弹琵琶,高唱自己写的《大道曲》:

青阳二三月,柳青桃复红。车马不相识,音落黄埃中。

人来人往,并不知道他就是谢尚,更不知道他已位列三公。

他一副蔑视凡尘、活得潇洒、毫不在乎的样子,油然透出一股孤傲之气,但是其中,却又隐隐透着一股莫名的悲凉。“桃红柳绿”这个成语,就是打这儿来的。

王羲之的五子王徽之,字子猷,名士范儿比老爹有过之而无不及,脍炙人口的段子很多。

他曾任大将军桓冲的骑兵参军,整天无所事事、蓬头垢面、不理政务。桓冲问他:“你到底管什么工作?”

王徽之答:“不知道,经常见有人牵着马来,大约是管马的。”

桓冲也糊涂,就接着问管多少马。王徽之的回答极为漂亮,顺口引《论语》的句子回答:

不问马,何由知其数?

桓冲又问死了多少,王徽之这次引《论语》的句子更为直接贴切,他张口就说:

未知生,焉知死?

这种机智和才学,一般人想模仿都模仿不了。

他喜欢竹子,认为竹子高雅有节,远胜一般俗物,所以他号称“不可一日无竹”。中国文人喜欢竹子的癖好,就是从这儿开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