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衣冠南渡——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第17/20页)

阮裕讽刺他:“你真是志向远大,勇气冠绝古今。”

何充不明白,问为什么,阮裕说:“我想当个大点儿的官都没成功,你却想做佛,你这志向还不够大吗?”何充不以为然,一如既往,“持八关斋,结会诵经,终生不倦”。

何充的弟弟何准也是个虔诚的佛教徒,谢万将此兄弟与信奉天师道的郗愔、郗昙兄弟相比曰:“二郗谄于道,二何佞于佛。”

说他们其实都是用钱贿赂鬼神,假充信仰而已。

我想起时下北京特别流行的四大俗,分别是:弹古琴、喝普洱、唱昆曲、拜上师。当然,“四大俗”版本略有不同,“开会所”“玩古董”等花样也位列其中。

一旦高雅的东西失却真实的内涵,徒具表面形式,高雅也便沦为了粗俗。所以,时下所讽的“四大俗”,原本都是高雅的东西,却活生生被俗人搞成了俗物。

历史是何等惊人得相似!一如陶渊明在《感士不遇赋》所说的:

真风告逝,大伪斯兴!

这种环境下,出身寒族的陶渊明,能好混吗?所以没多久,他便“不堪吏职,少日自解归”,第一次出仕就这样终结了。

多年后,陶渊明的《拟古》诗第八首,写了自己少年时的想法和转变过程:

少时壮且厉,抚剑独行游。谁言行游近?张掖至幽州。饥食首阳薇,渴饮易水流。

不见相知人,惟见古时丘。路边两高坟,伯牙与庄周。此士难再得,吾行欲何求。

说自己少年时一副胸怀壮志的样子,持剑独自游行,甚至都能游历到北方的幽州地带,饿了吃“首阳薇”,渴了喝“易水流”。首阳薇,用的是伯夷叔齐不吃周粟、宁愿在首阳山采薇吃的典故;易水,用的是荆轲刺秦王的典故。借这两个典故,写出自己当时颇有锋芒、一副侠义心肠的样子。

可是,现实很快挫败了他。没有知遇者,却只能看到古代的坟墓。路边两个坟墓是谁的?伯牙和庄子的。伯牙因为钟子期死而摔琴,庄子因为惠施死而哀叹。借这两个知音的典故,表达了自己现实遇挫后孤独无助的感觉。

诗的最后,他哀叹像庄子、伯牙这样的知音再也难以找到,自己光有一腔热血又有什么用呢?

陶渊明平生第一次大的挫败感,就是来自这次出仕。后来他又拒绝了州主簿的职位,在浔阳老家隐居躬耕了六七年。

可怕的民众

396年九月,晋孝武帝司马曜在宫中饮酒。喝着喝着喝大了,让宠妾张贵人与他对饮。张贵人也喝不动了,就百般推辞。司马曜一急,就说醉话吓唬她:“当年是因为你年轻好看才封你做贵人,现在你已年近三十,明天就废了你!”

张贵人听后,又气又恨、心生恐惧。《晋书》(卷九)记载:

贵人潜怒,向夕,帝醉,遂暴崩。

《晋书》卷十一则直接说:“(司马曜)为张贵人所弑。”因为一句醉话,引得妃子杀死自己,这在皇帝中也是绝无仅有的。孝武帝司马曜死的时候,才35岁。

新即位的是晋安帝司马德宗,大家还记得西晋有个白痴皇帝吧?不曾想东晋末期,也有个白痴皇帝,而且白痴程度大大超过前者,是绝对的弱智。

白痴皇帝司马德宗即位,叔叔司马道子辅政。司马道子随口封赏,甚至戏子、盗贼都能为官,如此一来,朝中更乱,于是,以王恭、桓玄为首的大臣接连两次发兵反抗。

桓玄是桓温的儿子,所谓“有其父必有其子”,桓玄的野心一点不比老爸小。399年,桓玄趁乱杀了杨佺、殷仲堪,并吞荆州、江州、雍州,兵力日盛。而长江下游京口地区,则为北府军将领刘牢之控制。东晋朝廷政令所及,只有吴郡、吴兴、会稽等“三吴”而已。

在内斗中,东晋逐渐分裂成三块。

就在此刻,爆发了一场对东晋致命打击的“农奴起义”8,但是,或许叫作“孙恩之乱”更为确切。

细读历史,有很多有趣的地方。孙恩,不是别人,正是孙秀的后人。

孙秀,还记得吗?是西晋末年“八王之乱”的导火索之一,赵王司马伦的谋士,设计杀死贾后势力,逼死美女绿珠,杀掉欧阳健、石崇、潘安的大坏蛋,西晋覆亡,和孙秀有绝大的关系。没想到他的后人,又来祸害东晋。孙氏一族,你们不是老天专门派来对付司马家的吧?

东汉末年,政局混乱,张角等人借用“太平道”名义,发展教众,爆发了黄巾起义。东晋末年,政局混乱,又是一样的模式——借助“天师道”的力量,爆发了孙恩之乱。

两次起义,都打着“道教”的大旗。两次道教起义的中间时期,就是魏晋两朝。本书所写,始于道教起义,也终于道教起义。历史,真的很精彩。

客观上说,孙恩起义,也是被东晋制度压迫到极致的产物。老百姓要是安居乐业,谁愿意起来反抗呢?中国的老百姓,从来都是“被逼上梁山”的。但是农民起义往往缺乏纪律和约束,一旦暴力之门被打开,就全然成了亡命之徒。要是再被一些领袖人物一忽悠,简直就成了魔兵下界,烧杀屠戮,无恶不作。

所以中国历史上,历代农民起义,都是无奈被逼的,他们起义的理由非常正当。可他们是就是逃不出暴力屠戮的轮回,每次农民起义,要么变成大屠杀、大抢劫,要么就变成纯粹的破坏,最成功的也只是沦为政变棋子,被少数政客利用,一如马克思在《中国记事》中所写的:

他们(农民起义)给予民众的惊惶比给予老统治者们的惊惶还要厉害。

孙恩之乱也是如此,他们给予民众的惊惶,远远大于给予晋朝士族的惊惶。

琅琊人孙泰,信奉天师道,曾经还当太守,很重信义,在百姓中口碑很好,他以法术眩惑士兵百姓,徒众甚多。吴郡杜氏、会稽孔氏、吴兴沈氏等士族豪门,也都是他的弟子。慢慢地,他发展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398年,有人告发孙泰意图谋反,于是司马道子使计,诱杀了孙泰及其六子。孙泰的侄子,就是孙恩。孙恩只身逃出,一路宣扬孙泰是平日飞升的,已经得道成仙。不少百姓都深信不疑,纷纷资助孙恩逃亡。孙恩逃到海上舟山群岛,聚集一帮信众,攻陷了会稽郡。

会稽郡太守,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王凝之的媳妇,就是大名鼎鼎的大才女谢道韫。

当初谢道韫想着,王羲之家的子弟,各个都是风流倜傥的帅哥,嫁给谁都会幸福,最后却嫁给了王凝之,她对叔叔谢安抱怨说:

一门叔父,则有阿大、中郎。群从兄弟,则有封、胡、遏、末。不意天壤之中,乃有王郎!(《世说新语·贤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