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伪装实验小组的成员在开罗开了一场狂欢晚会,庆祝他们首战成功。马斯基林拂去四弦琴上的灰尘,在诺斯的口琴伴奏下演奏了几曲小调,希尔也自告奋勇朗诵了几首淫秽的打油诗。就连汤森德也加入了,他五音不全地高唱了一曲地方歌谣。
他们欢唱至深夜,最后,马斯基林举杯向大家敬酒。“我要谢谢大家,”他说,“感谢各位看得起我这个人。”
所有人立刻起哄,嘲笑他太客套。
“这次成功让我们受到众人注意,”他继续说,“我敢说,再过不久我们就会接到一些更稀奇古怪的任务。请各位记住,如果有人问我们是否能完成某项工作,唯一的标准答案就是‘是’。别想太多,也别担心太多,尽管回答‘是’就对了。不管任务有多艰难,我们一定会想出办法。各位都明白了吗?”
众人异口同声说:“是。”
虽然五月的大部分时间马斯基林都投入油漆任务,但每到日落后,他便把心思放在与魔术有关的事务上。为成立这个伪装实验小组,他同意表演几场魔术劳军,当时虽答应得有点不情愿,但一想到能再次站在观众面前,他不由得又兴奋起来,怀念起站在聚光灯下的时刻。只是,他很快就发现自己的技法已严重生疏。尽管曾在“苏马利亚”号上表演过,空闲时也不忘拿起钢球练习手部动作,他仍必须再加强训练才能让双手恢复过去的熟练。一场成功的魔术表演全仗魔术师的熟练度,而今马斯基林的双手已无法再快过眼睛。于是他拨出大量时间,站在雾蒙蒙的镜子前一次又一次练习基本动作,直到完全找回那种感觉为止。每天晚上,当他练习完毕放下魔术道具时,手指总是酸痛难当,不过他总算慢慢找回那种细微的感觉,一个个技巧就像老朋友般重新团聚。每种技巧都受到欢迎、赏识,而且各自归属到适当的位置。最后,它们的个体性渐渐消失,融成了一个流畅夺目的整体。
事实上,这段时期的疏离是有益的。他全身心地投入魔术表演事业十五年,走访过各个国家,在无数观众面前表演;他让女助手飘浮,把她锯成两截,让小至麻雀大到大象的各种动物消失;他召唤鬼魂,在各种不可能的空间中钻进钻出,甚至还表演过切下自己的脑袋!他的一生已成为表演——收拾行李——再表演的无尽循环。他游历过如此多的国家,记忆中已把各国的王公贵族或帕夏搞混。在国内,他必须宣传圣乔治厅的表演,协助构思节目单,聘请具有天分的新人,研究发明新的魔术,并操心支出。在极少的闲暇时间,他还得用来陪伴玛丽和孩子,要不就是做一些与魔术有关的杂事。早在战争爆发前,他便感到如负重荷,过去曾从表演中得到的乐趣已不复存在,魔术对他而言已变成一份吃力的工作。然而现在,站在开罗市外这面遍布裂痕的镜子前,对着镜中的自己表演魔术时,他的感觉完全不同了,他觉得肢体又充满了能量与活力。有时,当他随口说着行话,同时完美地变出手帕或让骰子消失时,他甚至有种浪漫的感觉。这种陈旧、深刻又早已遗失的情感,如今再度回到他身边,让他整个人沐浴在一种舒适的暧意中。现在他已不排斥为军方表演了,原本为了利益交换才答应的演出,此时又唤起了他对魔术的热情。
不过,眼前还有个问题需要解决,而且必须靠迈克尔·希尔来完成。几个月前在船上表演时,诺斯虽当过他的助手,但靠这位矮胖的教授戴上拖把扮成女人,恐怕很难吸引开罗观众的兴趣。于是,马斯基林只好小心地向诺斯坦承。“你的腿实在太恐怖了。”他说。
要浪荡成性的迈克尔·希尔在开罗街头勾搭女人,无异于把尚未被德军攻占的欧陆国家摆在希特勒面前。尽管如此,希尔还是花了几乎整整一个星期的休假,逛遍了开罗的街巷商场,拦下每一个美女询问她们是否有意加入演出,最后才好不容易找到一位一头黑色秀发的迷人女子。她是夜总会里的舞女,长相和身材都极具诱惑,唯一的缺点就是缺了颗门牙。“你千万别笑。”带她回去见魔术师马斯基林时,希尔告诫她。
“猴的。”她笑着说。
当他们回到基地时,马斯基林刚设计好一个他暂时命名为“木乃伊的诅咒”的魔术。其实只是把人从箱中变没的戏法,但他觉得必须稍加改良,以吸引开罗当地的观众。希尔把街上带回来的女子介绍给马斯基林,他立即礼貌地伸出手。“你好吗?”
她露出微笑,不敢回答半句话。
希尔赶紧凑在她耳边念了几句,她才开口:“我很好,谢谢你。”
马斯基林一脸狐疑地看着希尔。“她不太会说英语,是不是?”
“我知道她有这个问题,”希尔马上承认,“但我一定会好好教她……”
马斯基林惊讶地说:“你居然替我找了一个不会说英语的助手回来?”
女人露出笑容,知道这两个人正在讨论她的事。她开口说:“好谢你非常,我感记不精。”
“我看你还是赶快带她走吧。”
“可是长官……她是个孤儿,而且——”
“带她走!”
希尔最后还是完成了任务,找来一位名叫卡西·刘易斯的女子。她是杜德利·克拉克将军所辖的情报部门——A部队里的职员,下士军衔。克拉克准将在伦敦白厅服务时,曾创立精良的“沙漠之鼠”突击队,后被韦维尔请到埃及,掌管地中海地区的情报活动。隐蔽的A部队办公室设在卡西艾尼尔街一栋两层建筑里,楼上一直是开罗最著名的妓院。克拉克在设立此机构时认为没理由把楼上的妓院赶走,使得这个单位成为许多下流笑话的主题。
希尔就是在这儿遇到了这位贤淑的刘易斯下士。那时他刚和楼上的一些女人谈过,一听见刘易斯字正腔圆的英语,便立刻向她提供了这个工作机会。“听起来还蛮有意思的。”她说,当下便决定去试试看。
刘易斯并不是希尔喜欢的那种女人。她的棕色头发虽然健康,但剪得实在太短;她的身材虽然苗条,却总令人觉得太瘦;她的脸上虽始终挂着愉悦表情,但离一流的美还有段距离。
然而,马斯基林在仔细打量过她、听她说过话后,就知道她是最理想的助手人选。“你真是个可人儿。”他毫不掩饰地说。
她的脸马上红了。
“我是说,”马斯基林赶紧结结巴巴解释,“你真的很适合被装进箱子。”
刘易斯果然成为了十分称职的演员,她和其他组员一样,就算练习时间再长也不会有半句怨言。她很快学会了每个暗号,操作起各种装置来也毫无问题。在舞台上,她消失的动作迅速,假装受到惊吓时发出的尖叫声也恰到好处,摆放道具更是从来不曾出错。此外,她还让马斯基林联想起另一位和她一样认真的女人,那位和他一起工作超过十年,后来成为他妻子而且一天也没让他后悔过的女人。好几次,当马斯基林看着刘易斯优雅地走过舞台,便不禁想到玛丽,很想知道她现在在做什么。绝大多数时候想到的都是她做家务的样子,想到她熟练地给他的晚礼服上浆,教导孩子家庭功课,或在表演的空当与他共享一份热腾腾的食物。他们的婚姻生活和剧场息息相关,每当他思念她,想到的不是他们与某位波斯统治者共进晚餐的情景,而是在他即将走上舞台时,她迅速替他梳理头发的样子。他们为了取悦观众而活,留给自己的时间零星又稀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