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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本来想多写一点和她聊聊,但想这样就已足够,也最坦诚。于是他署上名,充满爱意地封缄。
第二天早上,当马斯基林从辗转中醒来时,一只虫子正爬进他的嘴巴。他本能地想举手去拍,但一阵剧痛突然掠过肩膀。他先叫了一声,然后才想起虫子,连忙张嘴吐掉。
他慢慢爬起,但每一个小动作都造成极大痛楚。他知道已没有食物,但还是不死心地又检查了一遍。现在,他饿得胃已开始一鼓一缩了。
他靠在货车旁撑住身体,张目望向坡谷起伏的沙漠,有如鲁滨孙观察他置身的那座荒岛。接着他拿起铲子,在沙地上重新画出一个指出他们位置的大箭头。这个工作并不费劲,但他已太过虚弱和严重脱水,休息了三次方把箭头画完。
希尔刚好在他完工时醒来。他的脸已被晒得通红,嘴唇上长出了好几块大烂疮。“早……”他含含糊糊地说。
“早安。”马斯基林回答。他们现在已无事可做,除了避免被阳光直射外,就只剩下漫长的等待。等待任何将要发生的事,并祈祷它快点发生。
那些拖垮他们身体的元素已转而攻击他们的意志。希尔开始在清醒和错乱间游走,一会儿很理智地告诉马斯基林,他多么希望再听一次车夫吆喝骆驼的声音,而片刻后,他又对着自己的父母或马斯基林不认识的人说话,仿佛他们就坐在面前。
整个早上,他们反复用散热器内微温的水把蒙脸的大手帕浸湿,然后敷在额头上,这些脏水却几乎一瞬间就蒸发了。到了中午,马斯基林索性拿起灭火器往空中喷洒,让两人享受了一阵清凉的化学药剂浴,尽管刺激皮肤,却也给他们带来不少慰藉。
希尔一度在神志清醒的时候询问马斯基林,如果此时看见德国巡逻兵,他会怎么做。
“马上朝他们爬过去。”马斯基林回答。沙漠已经完全扭转了他的想法。
“好极了。”希尔说,旋即又胡言乱语起来。
此时,马斯基林总算第一次正式面对死在沙漠的可能性。希望当然还没完全破灭,不到最后一秒,都还有被人拯救的希望。只是,如果再过两天、至多三天,仍无人找到他们,他们肯定无法坚持下去。为了测试罗盘而在沙漠中迷路致死,他想,多讽刺啊,也多么不值得。他开始预想自己的葬礼会是怎么样的情景,而一想到这里,便马上想到待在家里的玛丽。
她的日子肯定会过得相当艰苦,因为她并不是那种特别独立的女人,而这可能全得怪他。他接着反反复复想着她的未来。她一定不愿再婚,可能会把余生投入慈善事业,做一些有益于他人的事。
他不喜欢这样的想法。他希望能亲口告诉她,即使失去至爱,日子也一定要好好过下去,毕竟那并不是世界末日。当他这么想时才猛然警觉,他的一大部分自我也随着法兰克·诺斯在那架起火燃烧的飞机中死去了。诺斯死后,他的日子便完全不同,仿佛这样受苦就能让诺斯继续活下去。
诺斯……他看向身边的希尔,听见他正含含混混呻吟着一些无法辨明的话语。原本应该是诺斯陪他一起来的,如果……他找到自己的毛病了。别再“如果”下去了。诺斯已死,而他马斯基林此刻还活着。这就是事实。他现在还活着,并渴望能活下去。别再说什么“如果”了。
此时,他燃起了活下去的意志,他不能这么轻易便被沙漠杀死。从现在起,他下定决心,从这一分钟起,真正的战争才要开始。他身上所有的防御武器都一项项被剥夺,余下的只有求生的意志,而挑战则是从现在开始。他将在这场抗争中彻底探寻自己的本性和耐力。
他终于明白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对沙漠中的蛇蝎苍蝇、对希尔、甚至对德国人而言都一样,生存下去才是最重要的。
他把希尔摇醒,拉着他说话。尽管他们说出每个字、每次呼吸都会引发身体剧痛,可他仍强迫自己说话,也强迫希尔回答。他们玩了一下文字游戏,但希尔对此并不在行,于是马斯基林要他说说在街上认识的那些女人的故事。
提到女人,本能让希尔忍不住开始以粗哑的嗓音讲述起过去的艳史。这些故事个个低俗粗鄙,完全未加修饰,但马斯基林已痛得忘了脸红是怎么回事。
希尔讲完后,马斯基林告诉他一些关于剧院、魔术师和任何他能想到用来保持头脑清醒的事。等能说的故事全讲完,他们便哼起歌来,忍着喉咙的剧痛唱起一首又一首能保持清醒、让他们的头脑运作下去的歌曲。
他们在唱歌时闭着眼睛,因此当马斯基林突然听见一个充满活力的声音询问茶是否泡好时,他还以为自己的神志终于开始错乱了。他把眼睛睁开一条缝,顿时感到强光的猛烈刺激,但旋即有个庞大的人影走到他面前,遮住了光线。这个人带着浓重的澳大利亚口音说:“喂,这不是什么待客之道吧?”
他忍不住啜泣起来,泪水汩汩涌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