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性难驯 多怀激烈游寿的困境与突围(第5/5页)
她在1957年“反右”结束后,主动请调黑龙江,任教哈尔滨师范学院中文系、历史系,主讲考古学、古文字学、先秦文学和书法艺术等课。她尽量淡化在史语所的历史,完全断绝与“李庄的孑遗”的任何联系,再不愿提及那段经历。1970年,游寿曾到黑龙江五常县农村插队落户,孤身一人,饱受艰辛。直到20世纪70年代,游寿退休后,才从塞外给同学沈祖棻寄去诗笺:
冬初小恙高烧,梦子苾来访不遇,唯见案上留诗。余出门追之,倦极而醒,乃一梦也。成此诗,数月寄与:
又见冰花满窗棂,数尽飞鸿入北溟。
唯有故人深入梦,留诗案上意叮咛。
沈祖棻在日记中说游寿的信和诗:言长意深,富于感情,读之喜慰,反复阅看。“渐无消息廿年余,绝徼终传一纸书”,她一口气写下十首《得介眉塞外书,奉寄》14,兹录两首:
秦淮春水绿迢迢,流尽华年旧梦遥。
欲说江南当日事,老来残魂不禁销。
小楼深巷卖花迟,二月江南万柳丝。
晚年游寿。
游寿1987年所作书法。
寂寞空山春雨夜,那堪重忆对床时。
回首前尘旧事,游寿和道:
南苑文坛感慨多,龙蟠虎踞自嵯峨。
飞来绛燕呢喃语,怕听平湖有苍波。
“绛燕”为沈祖棻笔名,四十多年未见面了,风雨过后,最喜听到春燕般的呢喃细语;然旧雨凋零,又怕听到玄武湖畔的不祥涛声。1977年6月27日,沈祖棻因车祸去世。她已等不到与老友游寿的重聚。
老子道:“将欲夺之,必固与之。”造物主在让游寿历经坎坷、备受磨难的同时,也提升了她的书法境界。前人论隋唐高僧智永之书“精熟过人,惜无奇态”。但此种风范,是作书如面壁诵经,全在虚静中透出。苏轼所评,“智永师书,骨气深稳,体兼众妙,精能之至,反造疏淡”。如同异代知己,游寿在守秩序,尊家法之中而以空门的宁寂精神为书,在孤寂之中,获得了“独与天地精神之往来”的大境界。“南萧北游”,身处南京的萧娴与黑龙江的游寿,被誉为20世纪书法史上的“国之双娇”。
文章到老意气平。游寿到“文革”后期,回首往事就像贾宝玉在太虚幻境看到了金陵女子过去未来的簿册,已清楚地看到自己与他人的命运。她在重抄旧稿《伐绿萼梅赋并序》的“跋”中写道:“乙酉冬至初稿,乙卯立冬后十日重抄。右藁流居西川所作。日者,王云自北京归,转夏鼐问讯。又读英人李约瑟之《中国科学技术史序论》,故人旧事盖已三十年矣。今存者几人?”游寿写得很隐讳。李约瑟在《中国科学技术史序论》中,提到了20世纪40年代初的李庄之行,提到了史语所和傅斯年、董作宾。难怪游寿写小楷的钤印,多是当年董作宾在李庄为她刻的两枚名字小印。就像沙里淘金,岁月流逝,仍会留下沉甸甸的记忆。
(本文照片由台北“中研院”史语所、王立民等提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