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一章 1933年,柏林(第15/23页)
“我很累。”艾达说。
洛特曼满意地点了点头。他站起身,看了看卡拉怀中的婴儿。“孩子很小。”他说。
埃里克五味杂陈地看着医生打开包,拿出几根线拧成了一条绳子,然后在绳子上打了两个绳结。医生给绳子打结的时候轻声对卡拉说:“为什么哭啊?你完成了一件了不起的工作。你凭一己之力接生了一个孩子!我不来你也能做得很好。长大以后,你能成为一个很优秀的医生!”
卡拉平静了些。她小声说:“医生,你看看他的头,”医生凑到她跟前才听清她说了什么,“这孩子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
“让我看看。”医生拿出一把锋利的剪刀,在绳结间把绳子剪成两截,然后从卡拉手里接过光溜溜的孩子,把他举在跟前仔细端详。埃里克看不出有什么不对劲,但是婴儿那么红、那么皱、那么瘦,实在不好说。然后,医生想了一会儿,说:“哦,亲爱的。”
再仔细一瞧,埃里克发现了一点不对劲。婴儿的脸两边不匀称。其中一侧正常,另一侧却凹下去一块,眼睛看上去也有点奇怪。
洛特曼让卡拉继续抱着小婴儿。
艾达又开始呻吟了,她看上去的确很累。
等她放松下来,洛特曼伸手到她的裙子底下,拿出一团东西,有点像肉,让人恶心。“埃里克,”他说,“拿张报纸来。”
埃里克问:“哪种报纸?”他的父母每天都会把所有主流报纸带回家。
“小伙子,任何一种都行,”洛特曼温和地说,“我只是拿来包东西。”
埃里克跑上楼,找了张前天的《福斯日报》。他回到地下室,洛特曼用报纸包住了那团肉一样的东西,放在地上。“这就是我们常说的胎盘,”他对卡拉说,“待会儿最好烧掉它。”
接着,他又坐到床边。“艾达,我亲爱的姑娘,你表现得非常勇敢,”他说,“你的孩子活下来了,但他似乎生病了。我们把他洗一洗,包得暖和点,然后带他去医院。”
艾达很害怕。“是什么病?”
“我不知道,必须带他到医院检查。”
“他会好起来吗?”
“医院里的医生会尽力诊治,其他的我们就交给上帝吧。”
埃里克知道犹太人和基督徒信奉的是同一个上帝。但人们很容易忘记这一点。
洛特曼说:“艾达,你觉得自己能起床和我一起去医院吗?孩子需要妈妈喂。”
“我太累了。”艾达又说了一遍。
“再歇一两分钟,但不能太久,婴儿需要马上就诊。卡拉会帮你穿好衣服。我先上楼了。”然后,他转向埃里克,玩笑似的说:“纳粹小子,跟我上楼去吧。”
埃里克真想挖条地缝钻进去。洛特曼医生的宽容比洛特曼夫人的斥责更让他难受。
他们正要离开时,艾达叫住了医生。
“亲爱的,有事?”
“孩子叫库尔特。”
“这名字很棒。”说完,洛特曼医生便带着埃里克离开了。
劳埃德为沃尔特·冯·乌尔里希做助理的第一天,正赶上新一届议会成立首日。
沃尔特和茉黛拼命工作,希望挽救德国脆弱的民主。劳埃德很理解他们的绝望,一方面因为沃尔特夫妇是他从小就认识的好人,另一方面是他很怕英国会步德国后尘,走上一条通往地狱的不归路。
选举没解决任何问题。纳粹获得了百分之四十四的相对多数票,但仍少于他们希望达到的百分之五十一。
沃尔特看到了希望。他在开车前往议会开幕式的路上,对埃里克说:“即便用上高压手段,他们也没能赢得多数德国人的选票。”说着,他用拳头猛击了一下方向盘,“不管他们说了什么,纳粹都不受欢迎。他们在政府的时间越长,人民就越能看清他们的嘴脸。”
劳埃德没有这么确定。“纳粹关闭了反对党的报社,把议员关进监狱,贿赂警察,”他说,“怎么还会有百分之四十四的选民投他们的票呢?我不觉得这个结果能让人安心。”
议会大厦烧毁严重,完全不能用了。于是开会地点选在了科尼格广场对面的国家歌剧院。这是一座综合性大剧院,有三个音乐厅、十四间小剧场,外带餐厅和酒吧。
他们刚到,就被剧院周围的情况吓了一跳。冲锋队员把整座大剧院包围了。议员和他们的助理站在入口处,试图进去。沃尔特生气地说:“希特勒现在是想通过阻挠我们进场,来为他自己开路吗?”
劳埃德发现,所有的门都被冲锋队员堵住了。他们把穿着纳粹制服的人放进去,其他人却得出示证件。一个年纪比劳埃德还小的少年轻慢地打量着劳埃德,然后不太情愿地把他放了进去。这是种赤裸裸的恐吓。
劳埃德觉得自己快要炸了,他最讨厌被恐吓。只要来个左勾拳,他就能把这个冲锋队少年打翻在地。不过他强迫自己保持冷静,转身走了进去。
那次,在人民剧院打完架以后,艾瑟尔检查了劳埃德头上鸡蛋大小的肿块,让他赶快回英国去。他说服了母亲,可以晚点动身,但回英国是迟早的事。
艾瑟尔说他根本不知道什么是危险,其实他知道。有时他的确很害怕,但这只会激起他的斗志。直觉让他发起进攻,而不是选择后退。这点让艾瑟尔非常担心。
讽刺的是,事到临头,艾瑟尔也一样。虽然害怕,但留在柏林见证德国的历史性转折让她激动不已,她也因为纳粹实施的暴力和压迫而义愤填膺。艾瑟尔决心写一本法西斯主义政策的专著,用以警示其他国家的民主人士。“你比我更容易招来危险。”劳埃德曾对她这样说过,可她就是不听。
歌剧院里面站满了冲锋队员和党卫军的人,许多人都带着武器。他们把守着所有的门,表情和举止都是对反纳粹者的憎恨和不屑。
社会民主党的小组会,沃尔特迟到了。劳埃德焦急地在里面到处找开会的房间。他往辩论厅里看了一眼,发现一面巨大的纳粹十字旗从天花板上垂下来,占满了整个大厅。
下午大会开始后的第一个议程将是授权法案,这个法案可以使希特勒内阁在没有议会的授权下通过新的法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