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1 另一张面孔 第一章 1933年,柏林(第9/23页)

他停下车,众人相继下了车。

“真是场灾难。”沃尔特说。

艾瑟尔说:“这幢漂亮的古建筑算是完了。”

“我倒不在乎建筑,”沃尔特出人意料地说,“这把火毁掉的是德国的民主制度。”

一小群人站在离他们大约五十码开外观望着这场大火。消防车已经在大厦外排成一列,消防队员手中的软管对准大火,正在通过破碎的窗玻璃朝里面喷水。几个警察在一旁无所事事地围成一圈。沃尔特上前与其中的一个警察交谈。“我是议会议员,”他说,“这把火是什么时候烧起来的?”

“一小时前,”这位警察说,“我们抓住了一个纵火嫌犯——当时他只穿了条裤子,用身上的衣服引燃了这场大火。”

“你们应该围条隔离带,”沃尔特威严地说,“让围观群众保持安全的距离。”

“好的,先生。”说着,警察便走开了。

劳埃德从众人身边溜走,接近议会大厦。消防队员已经控制住了火势:火苗小了,烟更浓了。他经过消防车,靠近议会大厦的一扇窗。大火似乎并不是非常危险,同往常一样,好奇心又胜过了他的自我保护意识。

透过窗户,他发现大火造成的破坏相当严重:墙壁和天花板都烧成了瓦砾。除了消防员,他还看见了些穿着大衣的普通人穿梭在瓦砾间,评估着火灾的损失,这些人多半是议会大厦的工作人员。劳埃德走到入口,开始爬台阶。

警察开始围隔离带的时候,两辆黑色梅赛德斯停在了议会大厦前。劳埃德饶有兴致地旁观着这一幕。后面那辆车里出来一个穿着浅色军用短大衣,戴着黑色软帽,鼻子下蓄着撮小胡子的男人。劳埃德意识到,眼前就是德国的新总理阿道夫·希特勒。

希特勒身后跟着一个穿黑色党卫军制服的高个子,他的私人保镖。随后是脚步蹒跚的约瑟夫·戈培尔【6】,憎恨犹太人的宣传部长。劳埃德在报纸上看到过这些人,所以很快就认出了他们。他饶有兴致地观察着他们,完全忘了自己所处的险境。

希特勒一步跨两个台阶,径直上楼向劳埃德走来。劳埃德一时冲动,为总理打开了大门。希特勒对他点点头,带着随员进了大楼。

劳埃德跟在他们后面往里走。没有人和他说话。希特勒的随从似乎把他当成了议会大厦的职员,而大厦里的职员把他当成了希特勒的随从。

浸湿的灰烬散发出一股臭味。希特勒和随从走过烧焦的木梁和冲水软管,留下一个个泥泞的脚印。赫尔曼·戈林裹着件驼毛大衣站在入口大厅,大腹便便,帽檐以波茨坦风格上翘着。这就是用纳粹替换了全部警察的男人,看到他,劳埃德回想起了酒馆里的对话。

戈林一看到希特勒就大喊:“这是共产党人作乱的发端!他们揭竿而起了!我们可不能坐视不管。”

劳埃德有种怪异的不真实感,像剧院里的观众,而这些大人物都像演员。

希特勒比戈林更装腔作势。“现在要采取零容忍!”他尖叫道,听起来像是在对一整个体育场的人演讲似的,“任何一个阻挡我们的人,必杀之。”他的身体因狂怒而剧烈地颤抖着,“所有共产党人一经逮捕,就地枪决。议会的共产党议员必须在今晚执行绞刑。”他看上去像是随时会爆炸。

然而所有这一切都很刻意。希特勒的恨意很像真的,但最后的爆发,是为了他们这群人自身的利益而进行的一场表演。希特勒是个演员,可以把真实感情放大给观众看。他的这番话的确起了作用,劳埃德发现,在场的人都被他动情的演讲迷住了。

戈林说:“元首,这是我们治安警察的首领鲁道夫·狄尔斯【7】,”他指着身旁精瘦的黑发男人说,“他已经逮捕了其中一个破坏分子。”

狄尔斯倒没有很激动。他平静地说:“我们逮捕了荷兰建筑工人马里努斯·范·德·鲁比。”

“他是个该死的共党分子。”戈林情绪激昂地说。

狄尔斯说:“他是荷兰共产党派来放火的。”

“我料到了。”希特勒说。

劳埃德发现,希特勒不顾事实,变着法子要把罪名扣在共产党人头上。

狄尔斯谦恭地说:“从第一次对他的审讯来看,我只能说,他显然是个疯子,没有同伙。”

“胡说!”希特勒狂叫道,“这是早就计划好的。但他们误判了,他们不知道人民已经站到了我们这边。”

戈林转身对狄尔斯说:“从这一刻开始,警察必须立刻行动起来。我们有共党分子的名单——包括议会议员、政府部门工作人员、共产党活动的组织者和积极参与者。把他们统统逮捕——就在今晚!该动用武力时要毫不手软,审讯时绝不留情。”

“遵命,长官!”狄尔斯说。

劳埃德意识到,沃尔特有理由担心。议会大厦的火灾正是纳粹一直在找的导火索。他们不想听到大火是某个疯子造成的说法。他们希望这是共产党的阴谋,以便把共产党人一网打尽。

戈林嫌恶地看着鞋上的泥泞。“元首,我的官邸离这里很近,但幸运地没有被这场大火殃及,”他说,“我们是否要移步过去呢?”

“好啊,我们要讨论很多事呢!”

劳埃德扶住门,让他们出去。车开走以后,他跨过警察围起的隔离带,走到母亲和冯·乌尔里希夫妇身边。

艾瑟尔问:“劳埃德!你到底去哪儿了?我都快担心死了!”

“我进了议会大厦。”他说。

“什么?你是怎么进去的?”

“没人拦我,我就自己进去了。里面已经乱成一团了。”

母亲愤怒地挥了挥手。“他从不知道什么叫害怕。”她说。

“我见到了阿道夫·希特勒。”

沃尔特问:“他说什么了吗?”

“他说这把火是共产党放的,马上将展开对共产党人的镇压。”

“愿主保佑我们。”沃尔特说。

托马斯·马赫还在为罗伯特·冯·乌尔里希的冷嘲热讽而深感受伤。“和你一样,你弟弟也想飞黄腾达。”罗伯特·冯·乌尔里希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