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art 3 冰冷的和平 第二十二章 1946年,柏林(第5/6页)

卡拉瞬间明白了一切。弗里达的东西不是黑市上来的,也没有所谓的以物易物的医生们。她成了美国军官包养的情妇。

这在当时并不鲜见。许多德国的女孩子面临着这样的选择:看着你的家人挨饿,还是和一个大方的军官睡觉。法国女人在法国被德国占领时也做过同样的事情。留守在德国的军官夫人们谈到这种事的时候都愤恨不已。

但卡拉还是很吃惊。她以为弗里达很爱海因里希,不会做出这种事来。他们原本打算生活一上正轨就马上结婚。卡拉觉得一阵心寒。

排到队首,买到自己的配额土豆后,卡拉就匆匆回家了。

她在楼上的客厅见到了弗里达。埃里克打扫完房间以后,正在往窗户上贴报纸。没有玻璃的话,报纸是最能御寒的。窗帘早就当床单用了,但客厅的大多数椅子还保留着,只是椅套有些褪色。家里的大钢琴还保存得很完好。一个苏联军官看到了这部钢琴,说第二天要用吊车来拉走,但他却并没有再来。

看到卡拉,弗里达立刻接过了卡拉抱着的瓦利,对他唱起歌来。“A,B,C,小猫咪在雪地里跑。”根据卡拉的观察,没有孩子的丽贝卡和弗里达都很溺爱孩子,但逗弄一会儿就没耐性了。自己生过小孩的茉黛和艾达尽管也很喜欢瓦利,但会用切实可行的方法照料他。

弗里达打开琴盖,示意瓦利在她唱歌的时候按琴键。这架钢琴已经有好几年没人弹奏了:茉黛的最后一个学生约西姆·科赫死了以后,就再也没人弹过它了。

过了一会儿,弗里达问卡拉:“今天你很沉默,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知道你带给我们的食物是从哪儿来的了,”卡拉说,“不是黑市交易来的,对吗?”

“怎么会!”弗里达说,“你到底在说些什么?”

“今天早晨,我见你跳下了美军的一辆军用吉普车。”

“希克斯上校顺便带了我一程。”

“他亲吻了你的嘴唇。”

弗里达把视线移开了。“早点下车就好了,我应该在美国占领区下车的。”

“弗里达,你准备拿海因里希怎么办?”

“他不会知道的。我发誓我今后会更小心一点。”

“你还爱他吗?”

“当然爱他,我们还准备结婚呢!”

“那你为什么……?”

“我过够苦日子了!我想穿上漂亮的衣服去夜总会跳舞。”

“你才不是这种人,”卡拉坚定地说,“弗里达,我们是这么久的朋友了,你骗不过我,快告诉我实话!”

“实话吗?”

“是的,请告诉我实话。”

“你确定吗?”

“非常确定。”

“我是为瓦利这样做的。”

卡拉惊呆了。她从来没想过这种可能性,但细细想来,很有道理。她相信弗里达的确会为她和她的孩子做出这种牺牲。

但她还是觉得太可怕了。这让她感到对弗里达这样作贱自己负有责任。“你不能这样做——总有办法解决的。”她说。

弗里达抱着怀里的婴儿,突然从琴凳上站了起来。“不可能,你不可能有办法的。”她说。

瓦利吓哭了。卡拉从弗里达手中接过瓦利,拍着他的后背,轻轻地摇着他。

“你想不到办法的。”弗里达的声音小了点。

“你怎么知道?”

“去年冬天,医院里送来了许多报纸包来的、因为饥饿和寒冷而死去的婴儿尸体。我都不忍心看他们一眼。”

“哦,天哪!”卡拉抱紧了瓦利。

“冻死的时候,他们全身出现了一种诡异的蓝色。”

“别说了。”

“我必须说,否则你不理解我为什么要这样做。如果没有这些食物,瓦利很可能也会变成蓝色的婴儿尸体。”

“是的,”卡拉小声说,“你说得没错。”

“珀西·希克斯是个好男人。希克斯在波士顿有个乏味的老婆,他说我是他见过的最性感的女人。他动作很快,总会戴上避孕套。”

“你应该终止和他的关系。”卡拉说。

“你口是心非。”

“是的,我是有点口是心非。”卡拉承认了,“这才是最糟的。我觉得有罪。我是个罪人。”

“你不必感觉有罪。这是我自己的选择。德国女人必须做这种艰难的决定。我们在为德国男人十五年前的轻率选择付出代价。比如认为希特勒上台有利于做生意的我爸爸和为安保法案投支持票的海因里希爸爸。父亲一辈所犯下的罪恶要由我们这些女儿来偿还了。”

有人在楼下重重地敲门。丽贝卡怕是红军,喘着粗气跑到楼上躲着去了。

楼下传来艾达的声音:“哦,是您啊,早上好!”她吃惊的声音里夹杂着一点点担心,但并不害怕。卡拉不知道谁会给家里的女仆带来这样的感觉。

楼梯上传来稳健有力的脚步声,接着,沃纳走进了客厅。

他全身都很脏,胡子已经很久没刮了,瘦得像根竹竿,但英俊的脸上洋溢着笑容。“是我!”他热情洋溢地说,“我回来了!”

接着,他看到了卡拉手里的婴儿。他目瞪口呆,笑容不见了。“哦,”他说,“怎么……谁……这个孩子是谁的?”

“亲爱的,是我的孩子,”卡拉说,“你听我解释。”

“解释?”他发怒了,“还需要什么解释?你都有别人的孩子了!”说完,他转身便要走。

弗里达说:“沃纳,这个房间里站着两个爱你的女人。别不听解释就走,不说清楚你不会明白的。”

“我觉得我什么都明白。”

“卡拉被强暴了。”

沃纳的脸变得苍白。“强暴?被谁?”

卡拉说:“我不知道他们的名字。”

“他们?”沃纳语无伦次了,“难道……难道还不止一个?”

“五个红军士兵。”

沃纳的声音小了:“五个吗?”

卡拉点了点头。

“但……你不能……我是说……”

弗里达说:“沃纳,我也是。还有我们的妈妈。”

“天啊,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里发生了地狱里才会发生的事。”弗里达说。

沃纳重重地坐在破旧的皮椅上。“我原以为我遭遇的才是地狱呢!”他把脸埋在双手中。

卡拉抱着瓦利穿过客厅,站在沃纳面前。“沃纳,请你看着我。”她说。

沃纳表情扭曲地抬起头。

“地狱般的生活不会再来了。”她说。

“你确定吗?”

“确定,”她坚定地说,“生活很艰难,但纳粹被消灭了,战争结束了,希特勒已经死了。那些红军恶魔也或多或少被控制了,噩梦结束了。我们都还活着,现在又聚在了一起。”

沃纳伸出手,握住了卡拉:“你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