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三(第2/5页)

何以不妥呢?萬安認為有足智多謀的王越在好大喜功的汪直身邊,可能會出邊擊敵,敗了不過損兵折將,為禍還輕;倘或一勝,必定鋪敘戰功,請調京營到宣大,大舉出擊,一敗則韃靼乘勝迫擊,危及京師。

因此萬安上奏,請將王越調為延綏總兵官,表面上的理由是,延綏關乎河套的安危,須調威望素著的王越鎮守,與宣大成犄角之勢,互相呼應,三邊始保無虞。皇帝認為言之有理,向懷恩徵詢時,他揭穿了萬安的本意。

「首輔之意,無非想拿威寧伯王越跟汪直隔離開來。萬歲爺知道的,汪直監軍靠『兩鉞』,如果王越不在他身邊,奴才就不知道他該怎麼辦了?」

「那麼,你說該怎麼辦呢?」

「奴才看閣臣的意思,是怕王越替汪直出主意,急於立邊功自見,或許輕舉妄動,反而招禍。萬歲爺如果亦有此顧慮,不妨召回汪直;宣大仍以王越鎮守為宜。」

這話一半是試探,皇帝如果同意召回汪直,他接著就會建議將汪直調到南京。但皇帝對汪直印象大變,並無此意,想了一下說:「交廷議吧!」

廷議除內閣大學士以外,有發言地位的是合稱為「七卿」的六部尚書與左都御史。其時朝中南北兩派對峙之勢,已隱然形成,四川眉州籍的萬安,以首輔之尊,加以內有萬貴妃的奧援,自然而然成為南派的領袖。北派則一直以吏部尚書尹旻與王越為首。尹旻之得有今日,多少亦靠汪直的力量,因此,當他瞭解了萬安的真意後,自然持反對的態度。

「汪太監不知兵而善駕馭,他有王威寧輔佐,是很好的合作。三邊一體,宣大更為重鎮;宣大安定,延綏自然無事。所以調王威寧鎮守延綏,不僅多此一舉,而且宣大沒有王威寧,反容易啟韃子輕敵之心,傾師叩關,自召戰禍。」

「不然。汪太監有王威寧在,只怕會成為王振第二。」

「這是臆測之詞。」

「雖是臆測之詞,可也是前車之鑒。」萬安看著兵部尚書陳鉞問道,「陳公意下如何?」

陳鉞心想,計之善者,莫如將汪直召回京師,專管西廠;三邊交給王越。但為此事,也碰過大釘子,不敢再提,同時他亦不敢為汪直、王越說話,所以苦笑著答說:「萬閣老知道的,在這件事上頭,我以不開口為妙。」

「那麼翁公呢?」

這是指戶部尚書翁世資,此人是經濟長才,善於調度,對軍需供應,常有通權達變,不至於過於擾民的好辦法。此時見萬安問到,笑笑答說:「我不知兵。但邊防總以安靜為第一;打仗是天下第一花錢的事。」

「我之奏請以王威寧鎮延綏,著眼也就是在安靜。諸公倒想王汪兩位,是肯坐享俸祿,不求有所表現的人嗎?倘或舉兵出擊有功,請兵請餉,大舉增援,請問翁公,戶部是不是毫無困難?」

「困難總是有的,只看大小而已。」

「如何謂之大,如何謂之小?」

「小者,人不逾三萬,時不逾一載,糧餉都是隨時可以支給;如果人在五萬以上,用兵又三五年不定,那就得好好籌畫了。軍糧支應,又要看地方而定。當年征傜僮,我奏准發庫帑,就地採購,國家省費,民亦不擾,但那是因為湖廣、江西都是產米的地方,得以因地制宜;倘為三邊征討,這個辦法就用不上了。」

「這就是說,有很大的困難。」萬安緊接著翁世資的話說,「以王威寧的威望,雖在延綏,仍足以鎮撫宣大。汪太監雖不知兵,但只要守將得力,不妨優遊坐鎮,萬一有警,由延綏馳援,亦不致有誤戎機。」

由於萬安的堅持,廷議結果請如原奏,將王越調鎮延綏。汪直一失勢,便有言官覺得再次撤銷西廠的時機成熟了。

其時西廠的「當家」,是汪直的心腹,官拜錦衣衛鎮撫司的吳綬,但汪直仍能遙控,京師、大同之間,特設專差,三天一次,星馳往返,吳綬將西廠大小事務,悉皆陳報,秉承汪直的意旨辦理。因此,言官指責西廠的橫行不法,這筆賬仍舊算在汪直頭上。

這些奏章,皇帝都找袁彬、尚銘來查證,罪狀什九皆實。而就在此時,大同巡撫郭鏜上奏,說汪直與大同總兵許寧不和,一旦有事,不能和衷共濟,大同恐有失守之虞。見此光景,皇帝終於下了決斷,裁撤西廠,將汪直調為南京的御馬監,當然兵部尚書陳鉞及吳綬亦都倒楣了,一個革職、一個下獄。

在延綏的王越,得到消息,大為不安。尤其是因為凡有彈劾汪直的奏章,提到陳鉞的不過十之二三,但攻擊他的卻居八九,陳鉞革職,他的罪名必然更重。

在惴惴不安之中,得到報告,皇帝特派尚銘到延綏來宣旨,王越知道事態嚴重了,跟他的隨侍在延綏的次子王勛說:「尚銘是來抓我的,檻車上道,惹人笑罵,我不能受此羞辱。到時候,你把尚銘敷衍好了,給我留下一頓飯的辰光。」

「爹,」王勛問道,「你老人家別尋短見,凡事好商量。」

「有甚麼好商量的?你別管我的事,只照我的話做,否則就是不孝。」

王越的家規很嚴,王勛不敢作聲,只暗暗關照老僕寸步不離老父,防他自裁。

第三天尚銘到了,大堂上擺設香案,王越父子跪聽宣詔,幸而還好,王越革爵,謫居安陸;三子以功蔭得官,並皆削職為民。

謝過了恩,款待欽使,主人心中一塊石頭落地;客人則以汪直垮臺,西廠裁撤、東廠獨專刺事之權,因而意氣風發,酒到杯乾,賓主盡歡。

到得第二天,王越預留了一筆豐厚的程儀相送,同時有一封給懷恩的信,託尚銘轉致。不用說,給懷恩的信,不是辯冤,就是謀求復起。尚銘少不得有一番安慰。

「王公請稍安毋躁!皇上很知道你的勛績,請暫時休養一陣,將來朝廷必還有借重才力的時候。」

「李廣不侯,命也運也。」王越答說,「不過論保全河套,驅逐韃子,說老實話,環顧當代,舍我其誰?」

「是、是!」尚銘拍胸擔保,「我一到了京,一定會將王公的委屈,跟懷司禮詳詳細細說一說。」

哪知他回京以後,竟未能見著懷恩!就這短短二十天以內,宮中起了一陣大風波,懷恩被謫發到鳳陽去守皇陵了。

事起於有一天皇帝帶著繼張敏為乾清宮太監的韋興及萬妃的心腹梁芳,巡視後宮庫藏,發現歷朝蓄積的黃金七窖,盡皆空空如也,不由得大吃一驚。

「金子都到哪裏去了呢?」

韋興不敢作聲,梁芳硬著頭皮答說:「建大永昌寺、顯露宮,還有許多祠廟,為萬歲爺祈求萬年之福,都是奉萬娘娘之命取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