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敢忆衡阳(1944年4月~1944年12月)(第16/49页)

白连长这一年只有24岁。

1938年初考入军校15期炮兵科。此前,在桐城家乡做老师。

1940年夏毕业后,白天霖又先后在贵州都匀炮兵学校、陆军大学西南参谋班学习。

1943年,白天霖进入第10军,出来后的第一场战斗是驰援常德之战。衡阳是他的第二战。白天霖的经历是有代表性的:在战火中,弃文从武,考入军校,毕业后或进修一段时间,或直接拿着枪上前线。多年后,白天霖在方先觉、葛先才、容有略等人的支持下,编著有《抗日圣战中的衡阳保卫战》一书,是关于衡阳一役的精细战史。

白连长通过望远镜观察日军的进攻,看到其每个士兵的一举一动,跟其步兵操典、野战教范(战争爆发后,军委会曾下发日军步兵操典,供连以上部队长研究)别无二致。看着看着,他注意到几个鬼子的身影出现七八百米外的高地上。从他们的指手画脚中,白连长知道这不是一般的士兵,于是命令全连八门迫击炮同时开打,所有的炮弹都砸向欧家町高地。

炮弹腾空的瞬间,佐久间为人正好刚从后面登上高地,正当在他面前观察中国守军阵地的大队长转身向他敬礼时,迫击炮弹从天而降,两个人都带着钢盔,在下意识捂脑袋的同时,迅速趴在地上,但已经晚了。炮弹落地开花,从佐久间到他的参谋长再到作战参谋以及那个大队长,被一锅端。佐久间仍算幸运,背部中弹片的他,只是受重伤。

进攻第一天,第68师团的作战中枢系统就瘫痪了。

佐久间为人骑兵出身,1941年春山西中条山会战时,任骑兵第4旅团长。

横山勇得报后,倒吸了口凉气,命令第116师团长岩永汪统一指挥城外各路日军。岩永曾参加过上高会战,亦是常德会战时的日军攻城总指挥。他随即将衡阳城西南两扇门一般的张家山、虎形巢锁定为主攻方向。

张家山是个阵地群,在衡阳西南突出部主峰之西北和东南还有俩小高地,小高地间相距50米左右,它们距主峰150米。也就是说,张家山阵地群呈“品”字形,三个标高60多米的山丘互为犄角,这显然在攻防战中不利于进攻一方。这时候守卫张家山的,是预10师朱光基第29团周立岳第1营两个连。他们跟第116师团和尔基隆第120联队,掀开了张家山昏天黑地的死斗的序幕。

在守军猛烈的火力下,日军从攻击位置突进到张家山左右小高地,就已经扔下了三分之一的尸体。等穿过一道道障碍,终于到了小高地面前,又发现小高地已被人工削成断崖,不借助云梯的话根本爬不上去。日军工兵部队又开始砍树造梯子。几架梯子造好,刚冲到断崖下,还没等竖梯子,原本了无人迹的断崖上突然站起一排中国士兵,不等日军反应过来,手榴弹就如雨点般砸下来。

日军伤亡惨重。

断崖工事、手榴弹战和炮兵使用,是衡阳之战中的三大特点。

断崖上,守军每个排三个班,每个班十个编号,当排长一声令下,并非所有士兵都同时投手榴弹,那样就过于浪费了,而是根据相同的编号投出,比如令1号投掷时,一个排里的三个1号上前同时投掷,2号、3号……如此类推。

衡阳守军以战术化的手榴弹投掷,一次次绝杀来攻之敌,这是日军在衡阳伤亡巨大的主要原因之一。

日本军史学家伊藤正德对第10军的手榴弹战有这样的评价:“手榴弹投掷是中国军队的另一战技。此项战技,原为英美陆军之拿手戏,而现在之中国国军,却已超越了英美,爬升为优胜队之A组。衡阳周边之丘陵地,基部尽已削成断崖,敌人以手榴弹自上向下,做准确而远距离之投掷,使日军蒙害甚大。”

6月29日晚,日军用夜袭突入西北小高地。

周立岳率部与其白刃战。见阵地有险情,第29团第2营营长李振武带着两个连从斜后方张飞山方向驰援而来,配合周立岳,一顿叮咣猛打,又将阵地夺回。

被打下去的和尔联队的士兵开始愣神。

阵地得到巩固后,周立岳调转军部任职,第28团团附劳耀民(中央陆军军官学校13期,籍贯不详)接任第1营营长。

日军总攻后,葛先才预10师五显庙师部离火线700米;方先觉五桂岭湘桂铁路局军部离火线400米。保卫战开始后,守军打得如此顽强,把日军一下子震住,跟方先觉火线指挥有很大的关系。但毕竟离一线太近了,军参谋长孙鸣玉在电话里请求方撤回市区的中央银行。方先觉在6月29日黄昏回城时,遥望五桂岭南翼阵地和靠近湘江的江西会馆火光冲天,枪声如爆豆般连绵入夜。

由于日机的空袭,衡阳多处起火,辎重团团长李绶光带着两个营各处救火,担心全军的粮库被焚。他的另一个营则分为数排,源源不断地给城外各阵地运送着弹药。李团长在半年多以前驰援常德时,跟葛先才一起受伤,胸部被日军子弹贯穿,当时两个人都认为必死无疑,但却福大命大,最后都伤愈了。衡阳这一战,李团长是立了大功的。日军受到极度之重创,与在他的指挥下辎重团及时向各阵地补充弹药有密切关系。

数年后,李绶光去了台湾。作为职业军人,李团长别无其他生存技能,后半生靠着做小学老师的妻子挣的薪水度日。后来,他和葛先才相遇,都已经垂垂老矣,两个人终日面对面枯坐。葛先才在回忆录中曾说:“想当年,驰骋疆场,斗志如虹,豪气凌云,视强敌如草芥,置生死于度外,争民族之生存不惜牺牲,对自己之将来却无打算。而如今,早届垂暮之龄,孤老一人,终日为生活困扰,潦倒于半养老院中……”

这是两个除了打仗、拼杀鬼子外,什么都不会的人。

这一天晚上,方先觉给葛先才打电话,询问曾京第28团的情况。

葛先才说:“还没有使用,但已经给了该团任务……”

方先觉立即吼道:“我曾告诉过你,使用师预备队,须得我的许可,你为什么擅自使用?!”

葛先才跟方先觉私交很深,当初在第3师时,方先觉做营长,葛先才做副营长;方先觉做团长,葛先才做副团长,是一路的搭档。这时候,葛先才也火了:“我话还没说完!军长你知道我给了他们什么任务?再者说,任务跟使用有区别啊。预备队就是为增援应变设立的,这一仗我有我的打法,处处向你军长请示,要我这师长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