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 史(第2/13页)

在这番激情与狂热之中,“发现巴西”这一重要事件竟被忽略了。卡蒙斯的史诗便是最典型的例证。在千万行诗句之中,巴西的存在与发现只占了寥寥数语。瓦斯科·达伽马的水手不仅为葡萄牙带回了绫罗珍宝、奇石香料,还带回了一个重要消息:当地首领与酋长的财富,比这更要多千百倍。与此相比,贾斯帕尔·德·赖默斯带回的东西是多么无足轻重!五颜六色的鹦鹉,几样木材标本,一些干果和令人沮丧的消息——别想从这些赤裸的人身上得到任何东西!他没有带回哪怕一粒金子、一块宝石、一袋香料;而这些东西,只要一点点,就抵得上整片的巴西木林。奇珍异宝只靠枪炮就能轻易取得,而巴西木的树干,却需要经过砍伐、刨锯、运输、贩卖。即使“圣十字岛”(或者“圣十字地”)藏有潜在的宝藏,也需要常年的勘探与发掘。可对葡萄牙国王而言,为了归还之前的借贷,财富必须马上兑现。他必须将船派往印度、非洲,派往东印度群岛,派往遥远的东方。因此,在非洲、亚洲、美洲三姐妹中,“圣十字地”便成了李尔王的考狄利娅。尽管在父亲面前饱受歧视,在灾难面前,却只有她能保持忠诚。

葡萄牙沉醉于辉煌的成就之中,起初并没有注意巴西。这是当时情形下的必然结果。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地方,自然不能燃起民众的热望。德国和意大利的地理学家在地图上随意勾勒,在海岸线旁写上“巴西”或者“鹦鹉之国”;毕竟“圣十字地”上的荒芜与翠绿,根本无法吸引航海者和冒险家的注意。然而,尽管曼努埃尔国王没有时间与财力开发这片土地,也决不会让其他国家占去分毫。因为巴西守护着通往印度的航线,更因为沉醉于冒险与征服的葡萄牙帝国,希望将整个世界揽入怀中。通过不懈努力和非凡手段,葡萄牙说服西班牙承认其对这块土地的所有权,因为根据《托德西利亚斯条约》,这一区域归葡萄牙所有。尽管它们并不需要这块土地——它们需要的只是钻石、黄金——可两个国家却差点为此大动干戈。不过,它们马上意识到这样做非常荒谬,因为双方都需要人手去开辟从天而降的新土地。1506年,西葡两国达成一致,葡萄牙对巴西的所有权终于不再是一纸空文。

对于强大的邻国西班牙,如今已经无需畏惧。可法国,由于在西葡分割世界时未能尝到甜头,便开始明目张胆地染指这片广阔的土地。在尚未有人居住的海岸旁,有越来越多来自迪耶普或勒阿弗尔的船只。它们来此砍伐巴西木。那时,巴西港口还没有葡萄牙的驻军,也就无法制止这种盗窃行径。葡萄牙的合法权益仅停留在理论层面。而法国只需三五船只、少许装备,就能征服整个巴西。保卫广阔海岸的最佳方式就是殖民。葡萄牙国王要想将巴西归入囊中,就必须派葡萄牙人去那里居住。在那里,广袤的国土尚未开发,诸多可能性都等待着双手去创造、去探索。而每一个到达那里的人都会向葡萄牙呼唤,请求派来更多的人。这种呼唤由始至终,贯穿了整个巴西历史,“人,人!”就像是渴望成长的自然之声,为了完成真正的目的,为了成为伟大的国家,最不可或缺的条件便是:人。

可在这个人丁稀少的小国,如何找到那么多的殖民者呢?葡萄牙在扩张之初,至多拥有三十万成年男子;其中最勇敢的十分之一,早已登上甲板扬帆起航;而这些人中,十有八九已经牺牲,或葬身大海,或身染重疾。村庄已经废弃,田野已经荒芜,想要找到水手士兵更是难上加难。即便是冒险家也不愿意去巴西。而整个国家的中坚力量——贵族、军人、骑士——也拒绝前往。因为他们知道,在“圣十字地”没有黄金、象牙、玛瑙,也没有令人向往的荣耀。原始丛林同人类文明相隔绝,文人学者又能有什么作为?而商人面对赤裸的食人部落,又如何做得成生意?一艘前往东印度的船只足以弥补上千倍的风险,可往返巴西一次,能带回怎样的货物呢?那些最贫穷的农夫,宁可种原有的农田,也不想到一个陌生的地方,承担被食人族吞掉的风险。在所有的贵族、富商、文人、政客中,没有一个愿意到这道荒芜的海岸。因此,最早在巴西定居的人,不过是滞留的水手或是叛逃的士兵。出于偶然或懒惰,这些人为殖民做出的最大贡献,就是生育了无数的混血儿,无数的“玛麦鲁古”(4)。据说他们每人都有三百个后代。可最终,这里只留下了几百个欧洲人,尽管当时已经探明的土地已经同欧洲差不多大小。

因此,葡萄牙帝国不得不采用西班牙试行过的流放制度,强制推动巴西移民。地方法院接到通知:倘若罪犯愿意前往巴西,则可以免除刑罚。何苦要让监狱人满为患,还要用国家的钱供养他们?最好将他们流放出去,让他们在新大陆度过余生。毕竟在那儿,他们还能有些用处。就好像高效的肥料,自身虽不干净,却能够最有效地滋润土壤,促进丰收。

真正自愿来到巴西的只有刚刚受洗的犹太人。他们不带手铐脚镣,不为污名所累,没有刑罚在身。但他们的自愿也不纯粹,还夹杂着恐惧与逃避。在葡萄牙,接受洗礼并不意味着虔诚,更是为了逃避火刑。即便如此,他们也不能完全摆脱宗教裁判所的阴影。那么,趁着宗教法庭的毒手还未延伸到大西洋的另一端,最好及时抽身逃往新大陆。受洗或者仍未受洗的犹太群体在港口定居,他们才是这里最初的殖民者。在巴伊亚和伯南布哥,新的基督教徒不仅最早组建家庭,而且率先开展商业活动。凭着对全球市场的了解,负责对巴西红木的砍伐与装运。这是巴西当时唯一的出口活动。在很长一段时间内,特许经营权由国王授予其中的一名殖民者——费尔南·德·诺隆亚所有。无论葡萄牙还是外国船只,都常常来购买这种特殊商品。自伯南布哥到桑托斯一带,渐渐形成了许多小型的沿海村落,也即未来城市的雏形。此时大大小小的舰队经过多次探索,已经到达拉普拉塔河并绘制了海岸线图。然而,在狭长的海岸背后,巴西那无边无际的国土,依然是一片未知的领地。

最初的三十年间,巴西发展缓慢,而且慢得危险。为了得到木材,新港口的外国船只越来越多,却没有经过葡萄牙的许可。1530年,葡萄牙国王终于下令,向巴西派遣一支小型舰队,由马丁·阿方索·德·索萨担任指挥。舰队刚刚抵达,便当场擒获三艘法国货船,并在第一时间向君主汇报那已听说了无数次的观点:倘若不想失去巴西,就必须进行殖民。然而,自大航海时代开始,葡萄牙国库一直是空的。印度的驻军、非洲的要塞、必要的军事供给,都在不断消耗着葡萄牙帝国的财富与能力。若想殖民巴西,只能采取另一种方式,这种方式已在亚速尔群岛和佛得角取得了良好效果,即以个人的进取精神,促进殖民进程。既然巴西国土尚未有人居住,便将它分为十二个长条,每一条赠与一位公民。受赠者需要在其领地上种植开垦,吸引更多的人居住;而一切收益都归受赠者所有,且其后代享有完全继承权。获赠的每一块领地都是一个真正的王国——都比葡萄牙国土还大,有些甚至抵得上法国和西班牙。在葡萄牙本国已经一无所有的贵族,在印度战争中功勋卓著而要求奖赏的将军,抑或是像昂·德·巴胡斯一样让国王对他心存感激的史官,所有这些人都在分封的行列。每一块巨大的领地都包含着一个美好的愿望,希望他们能够带领更多的人开垦土地,间接地为祖国捍卫领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