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伊卡洛斯的翅膀(第6/11页)
第二天早晨,韦辛格托里克斯身着闪亮的铠甲从城里出来,跪在了征服者的脚下。恺撒没有对他客气,给他带上了锁链投进监牢。战争虽尚未结束,但已赢定了。胜利的代价极高。在阿莱西亚城和罗马人的栅栏间,女人和儿童的尸体密密麻麻,在它们上面又堆着战士的尸体。离阿莱西亚城数英里的地方,在军团外线工事的周围还有数不清的尸体,人与马的肢体可怕地混在一起,他们的肚皮鼓胀着,他们的血浇灌着泥泞的土地,浇灌着自由高卢的屠宰场。阿莱西亚还不是唯一发生战斗的地方。对高卢的征服总计导致100万人死亡,100万人成为奴隶,800座城市被毁——古人如是说。17
这些数字称得上种族灭绝了。不管精确的数字是多少——有些历史学家认为它们是可信的18——这反映了恺撒的同时代人对高卢战争的看法,认为它是非常独特的,在恐怖和辉煌两方面都是如此。对罗马人来说,要检验一个男人的能力,最好的方式就是看他能经受何种程度的生死考验。从这种角度来看,恺撒证明他是共和国第一流的男人。他坚守着一个公民最严峻的责任:从不投降,从不放弃。如果代价是前所未有的残酷战争,他与罗马则能从中获得更大的荣誉。在阿莱西亚战争后的一年,恺撒严厉惩罚了另一座反抗的城市,剁下了每一双曾拿起武器反对他的手。他认为这足以警告其他人、其他城市,因为“他的仁慈是众所周知的,所以不会有人弄错这种严厉措施的意义。”19在罗马人中,他的确以仁慈闻名。然而,他更有名的是对荣誉的渴望,整个高卢及高卢外的地方不得不为此流血。
最终,恺撒的伟大任务完成了,和平实现了。共和国欠了恺撒很多。确实,随着他的任期临近结束,罗马为他准备了重大奖赏。感激的公民们的欢呼声?壮观的凯旋式?或是再次给他高级职位?无论如何,谁有理由拒绝把这些给予高卢的征服者恺撒呢?
在差不多离开了10年后,他准备回罗马了。
为大象哭泣
在罗马,还有一个人比恺撒更有名,更有钱。谁也不能遮蔽伟人庞培的光芒。对待恺撒,他像对待自己的门徒一样。当然,以罗马首席将军的姿态,庞培也为岳父的成就骄傲,但仅此而已。他从不认为恺撒能同自己竞争,更别提超过自己了。
有人极力想改变他的看法。公元前55年,克拉苏在为他的东方探险做准备,远在高卢的恺撒眼光已盯上了不列颠。此时,一个不速之客敲开了庞培家的门。此人正是加图。他刚刚度过艰难的几个月。1月,加图努力阻挡克拉苏和庞培第二次竞选执政官,被庞培的暴徒狠狠打了一顿。从此以后,加图继续无畏地、不知疲倦地战斗,徒劳地反对给两位执政官5年的指挥官任期。现在,庞培企图为恺撒也争取同样的任命。加图不顾自己的名声,跑来求他的对手重新考虑一下。难道他看不出他在用肩膀支撑一个怪物吗?总有一天,他会无力甩掉恺撒,无力承受他的分量。到那时,两人都会琅琅跄跄,都会跌倒,再也爬不起来。更有甚之,在这两个巨人的重压下,共和国还能幸存下来吗?
庞培没有理睬他。公元前55年,他对自己的权力和运气很有信心。他的建筑工已在大竞技场为那座剧场辛劳了许多年,如今总算可以拆掉脚手架了。展现在罗马人眼前的是一座巨大的建筑,是罗马历史上前所未有的。它坐落在一个美丽的花园内,不仅包括一个剧场,还有公共柱廊,一个元老院的议事厅,以及庞培为自己建的新房。这一切的上面是一座维纳斯神庙,最初庞培就是以此为由开工的。他希望神庙能保护大剧场免受嫉妒的对手们的破坏。
采取这种预防措施很明智,整个建筑的确易于招受嫉恨。为了这座剧场,庞培毫不吝惜金钱。花园里,珍奇的花草开放出异国风情,提醒人们庞培征服东方的伟业。在大柱廊内,金丝壁毯挂在柱与柱之间,背景中则有水流从不绝的喷泉中涌出。众女神像衣袂飘飘,春光半露,害羞似的躲在角落里,添增着花园的旖旎氛围。一夜之间,这里成了罗马最浪漫的地方。所有的雕塑和绘画都是精品,由阿提库斯等见多识广的行家们亲自选定。庞培不想在这方面闹出笑话。然而,其中给人印象最深的雕塑却不是古代的作品,而是特别定制的一座庞培本人的塑像。塑像摆放在新的元老院,使得庞培甚至在缺席的时候,还能继续对所议事项产生影响。
作为这样一座奇观的赞助人,庞培有必要去追逐那些野蛮人以证明自己吗?是的。在分给他的西班牙行省,北部还有野蛮人需要驯服,但那不过是些小麻烦,不值得世界征服者费神。倒不是庞培想放弃他的指挥权,或是他的军团,而是他想通过副手们遥控管理西班牙。让克拉苏去打帕提亚人吧,让恺撒去打高卢人吧,庞培不要——他已经征服过三个大陆了。如今,他的剧院已经落成,他为共和国立下的汗马功劳可以在这里辉煌再现。伟人庞培不用跋涉在世界的尽头;在他的指挥下,世界的尽头将在罗马相接。
并且以残酷的方式相接。20多岁的时候,他是一个早熟的年轻小将,曾在打击利比亚人(Libyan)的间隙猎捕狮子。“即使非洲的野兽,”他宣称,“也要学会尊重罗马人的力量和勇气。”20在共和国的边界处,在远离军团那摇曳不定的营火的地方,黑夜中的狮子昂首阔步,就像它们在远古时代那样。它们是恐怖的原始象征,从来就是一种令人畏惧的猛兽。如今,在50多岁的时候,为庆祝剧院的完工,庞培下令把狮子带来。不光是狮子。舰队还为罗马带来了其他的国外猛兽,成为共和国走向世界的新象征。“步态优雅的老虎被装在金色的笼子里运来。它们吃人肉,喝人血,还有观众的掌声相伴。”21一个世纪后,在总结这个时代时,尼禄的颂词作者佩特罗尼乌斯(Petronius)这样写道。
之所以进口这些动物,庞培不仅是想娱乐罗马人,他还想教诲他们。这些猛兽没有被关进动物园,它们要参加格斗。通过人与动物的搏斗,庞培让公民们了解做世界的主人意味着什么。有时候,这种教诲令同胞们难以承受。当持矛的角斗士攻击空前数量的20头大象时,它们的哀号声折磨着观众们,以至于剧场中的每一个人都哭了。西塞罗也是观众中的一员,对此感到很困惑。他问道,为什么这种壮观的场景提供的快乐如此之少?
他分析了自己的情感。暴力不会令他觉得刺激,他已麻木了。无论是狮子攻击俘虏,还是俘虏用矛刺穿这种骄傲的庞然大物,它们几乎不能为一个文明人提供什么欢乐。令西塞罗印象深刻的是它的规模。一次就屠杀20头大象,西塞罗承认那是“从未有过的盛大表演”,22是共和国威力的空前展示。庞培用来自帝国各个角落的稀奇动物填充他的剧场,不仅有狮子、老虎、大象,还有豹子、山猫、犀牛、雄狼,更不用说神秘的赛弗斯(cephos)23——一种长着人形手脚的生物。它来自埃塞俄比亚,非常珍稀,此后再未在罗马出现过。尽管西塞罗很为罗马的成就自豪,尽管他是罗马世界使命的无与伦比的发言人,他心中的英雄表演的游戏还是让他厌倦和压抑:“如果你必须看一种景象,你就会看许多次。”24过量的乐趣和刺激令人麻木。西塞罗感受不到庞培想让他感受的感情。荣耀共和国的游戏最终只能荣耀游戏的主办人。环绕在剧院四周,谦卑地注视着杀戮场景的还有14座雕塑,每个代表庞培征服的一个民族。25鲜血和大理石一起创造了自我宣传的夸张场面,是共和国历史上所仅见的。在一个人面前,罗马人从未感到自己如此渺小,而这个人还是个与他们一样的共和国公民。是不是正由于这一点,他们才对大象的苦难感愤之深超过了对持矛士技艺的钦佩?格斗结束时,他们不是雀跃欢呼——为“将军和他特意安排以荣耀他们的慷慨表演,相反,他们站了起来,满眼的泪水,大声诅咒着他。”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