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黑云压城(第6/15页)
然而与此同时,地米斯托克利实现了自己的目标,获得了胜利。雅典将修建200艘船只。实际数量超过了200——雅典人虽然起先百般推诿,却突然变得雷厉风行起来,最终迎难而上,因为他们害怕自己做得太少,行动太慢。各处代理商满载着劳里乌姆的白银急匆匆地散布到爱琴海各地,尽可能地收购木材。在皮赖乌斯的船坞中,斧凿的喧嚣声昼夜不停,自从去年夏天的投票开始,就不断修建战船,已经加快到每两周完成一艘的惊人速度。人们竭尽全力,修造最为新型的战舰——三段桡船,这种船船体细长、头装撞角、杀伤力巨大、每侧装配有三层桨,对工艺精度要求极高。地米斯托克利像往常一样提出要求尝试最新的设计,增强“速度和灵活性”37:生产率固然重要,同样也要重视质量。“能够让敌人惧怕,让朋友开心”38:这就是民主国家生产的每一艘三段桡船的质量标准。
然而人们清醒地认识到,修建战船的难度远远不如熟练掌握和驾驶他们的难度。三段桡船上的桨以难以掌控著称。“航海术和其他任何工作一样都是一门艺术。完全不可能在业余时间里随便补习一下就行,实际上根本不能用业余时间来学习。”39尤其在时间越来越紧迫的情况下。应该将阿提卡的全部人口都紧急动员到学习航海术的活动中——即便如此,地米斯托克利也仍然为人口不能继续壮大舰队而感到痛苦。日子一天天过去,公元前482年的夏天逐渐过去,冬天来临,来自各地橄榄林的农民以及此前从未离开过克拉墨科斯的陶工们——“这些曾经是重甲步兵的中坚力量”40将自己的甲胄放进了牛棚的蛛丝之中,都来接受训练,忍受着磨起的水泡还有从前未曾感到过疲劳的某些肌肉酸痛,在这种情况下还要把划桨坐垫排在他们的长凳上继续训练。这个课程艰苦而野蛮——但是必须如此。公元前481年的春天到了,这时候已经没人相信自己艰苦训练将要面对的敌人是埃伊纳。现在有关波斯国王打这座城市主意的谣言从四面八方传来。据说薛西斯和他的军队正准备这个春天从苏撒出发。这种预期紧紧地控制了雅典人——在各种不确定因素和迷惑之中,他们知道情况不妙。后来从最意想不到的地方传来了确切消息。
斯巴达人得到了某些东西:一对空白的写字板。这让人们深感迷惑,不清楚其中秘密传达了什么消息,后来列奥尼达国王的妻子,聪明的戈尔哥猜到了其中的秘密,她让人刮掉表面的封蜡——终于看到刻在下层木板上的消息。这是由德马拉托斯写的信:提醒人们小心万王之王的计划。斯巴达人不得不承认自己并不知道这个公开的秘密究竟表明什么,“是对同族人善意的提醒,还是开了一个恶意的玩笑”41;这件事情如此离奇,它所警告的究竟是什么,而这个叛国者的动机究竟何在都不清楚。这样的信息居然可以奇迹般地通过王室大道上的全部检查点,这般精细的心计就足以让收信人感到胆寒,更认为有一个傀儡国王在暗中操作:处处都显示出波斯人的阴谋诡计部门干预的痕迹。斯巴达人虽然不像雅典人那样热衷于四处宣传他们公开的不同意见,但是内部也有很多分歧。鹰派人物自信可以击败包括万王之王在内任何敢于挑战的敌人,而其他悲观论者则非常害怕受到众神的审判而毁灭,担心末日渐渐接近,德马拉托斯的信息显然是为了扩大这种分歧。
德马拉托斯和波斯情报部门的控制者都知道,后者并不是斯巴达国内的那个小机构。10年之前被克勒奥墨涅斯杀死的大流士传令官,仍然在拉斯第蒙上空阴魂不散,引人恐慌,害怕招来天国的报复——当然这是他们的权利。实际上某些斯巴达人的良心的确不断受到煎熬,甚至有两名赫拉克里德幻想救赎自己城邦的渎神之罪,绝望地逃到了苏撒,将自己献给万王之王当作牺牲。精明的薛西斯非但没有将他们杀死,反而宽宏地赦免了他们——他何必屈尊为斯巴达人解除不断削弱他们意志的罪恶感呢?德马拉托斯的消息自然也是为了这个目的进行的精心设计,使他们的恐惧更加深重。邪恶的叛徒的确称得上亚洲人的走狗:他重新挖出陈年丑闻,指出斯巴达人曾经中伤国王为希洛人的野种,诋毁他的母亲与肮脏的下等人私通。有些人意识到,德马拉托斯是防止他们走向彻底毁灭的唯一人选,承认每次克勒奥墨涅斯肆无忌惮有违虔敬的时候,都是他坚持反对意见。他们开始重提关于德马拉托斯的血统问题;但这次不再称他是奴隶的儿子,反而说是传说中的英雄的幻影、半神人的后人。42
自然,如果波斯国王入侵伯罗奔尼撒,斯巴达人理所应当站出来阻止他。但是如果像他们这样被称为世界上最勇敢的战士都在自我怀疑中遭受折磨,怎么指望那些弱小国家的人们坚定意志?由春入夏,希腊各国都面临着不可避免的抉择:坚持或是投降?像地米斯托克利这样野心勃勃的政治家,一直大惊小怪地幻想,波斯入侵的念头无法被打消。各种证据令那些最为顽固的怀疑论者不得不相信薛西斯已经从苏撒出发的传言是真的:他的确在向西进发。到了这一年秋天,有人报道说他已经到达萨迪斯——而且还在继续招兵买马,整个帝国都在他的命令之下倾巢出动。波斯国王和所有游牧民族都来了。第二年的春天,战争终于开始了:这时历史上最为庞大的军队已经渡过了赫勒斯滂进入欧洲,随后像狼入羊群一样进入了希腊。所有生活在这里的人一旦确定自己成为国王的目标,都只能战栗地相信现在就是他们自由度过的最后一个冬天。
波斯最高指挥部一如既往地运用心理战,不失时机地增强压力。和10年前马拉松战役前一样,许多外交使节穿梭往来于整个希腊,索取土地和水。他们到访了所有城市,唯独留下两个例外:雅典和斯巴达。这个恐吓的信息传达得再明确不过了。为了避免被打上同样的毁灭记号,许多城邦急匆匆地向各位帝国使节表示好意。甚至那些曾经公开拒绝交出土地和水的国家也产生了亲波斯的党派,或者开始首鼠两端。似乎没有别的可能性,经过这个寒冷阴郁的秋天之后,整个希腊就会像熟透了的果实一样落入薛西斯的手中。
对斯巴达人和雅典人来说,他们别无选择,只能作战,这简直是最可怕的梦魇。他们希望能够变得强壮、鼓起勇气,于是匆忙地派出使者前往各地号召希腊同胞拿起武器,参加在斯巴达举行的战争大会。或许这个地点非常合理,因为只有伯罗奔尼撒联盟能够用他们的力量为任何联军提供支持;而斯巴达人对不属于联盟的异族城邦感到紧张,表现出前所未有的关注,谨慎地将会议的中心词表明为“海列尼昂”——“组成希腊的各国联盟”。43这并非只是虚假的繁荣景象,许多向斯巴达派来代表的国家还在彼此作战;但当有人提议应该停止这样的内耗时,每个代表都表示赞同。例如埃伊纳决定改变立场,重新开始对抗侵略者,并同雅典言归于好;不仅如此,面对即将发生的情况,还决定和从前势不两立的对手联合组成同一舰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