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伧夫任都尉 群盗集江汀(第7/8页)



明廷不要惊慌。小武赶快扶住他,安慰道,现在关键是要保持镇定。依下吏看,这伙群盗不那么简单,下吏刚才察看尸体,发现他们所中的箭皆非本地所制。他说着,扬了扬手中的一枝羽箭,明公请看,此箭的箭头,尺度这么长,达到了一尺六寸,其中箭镞是铜铸的,箭铤却是铁铸,十分沉重,分明是弩机发射的飞虻矢,力道十分强劲,所以都尉的几个掾吏,竟连身子都被钉在了地上。除了边疆诸郡为了抵御外寇,一般郡县是没有也不允许储藏这种箭矢的。可见这次群盗的身份十分可疑,如此强大的群盗,即便是守吏防御有失,按律令也可以减免罪责。明廷不用太担心了。

王德听到了这话,心下稍安。他感激地握住小武的手道,李顺先生果然没有看错人,如今这事我交你全权负责。即便最后失利我也不怪你,我是一县长吏,难以推脱罪责。你看现在怎么办才好。

多谢明廷厚爱,小武说,现在关键是命令群吏,将弓弩持满,射住里门,不让群盗出来。然后发下号令,每捕斩贼盗一名,赐爵位一级。不愿要爵位的,按照《贼律》,可以赏钱二万。我们干脆将今年县廷的岁入赢余拿出,号令每斩首一人,赏钱五万。重赏之下必有勇夫,不惜任何代价也不能让他们走了一个。捕盗吏每五人一组,若组中有人员损失,而不能斩获相当的群盗首级来补偿的,按照律令,全部应当罚戍边二年,罚金四两。赏罚分明,必能让他们齐心协力,全歼盗贼。

王德眼睛明亮了起来,好,你如此深通律令,而且熟悉捕斩方略,当初我让你当亭长,真是有眼无珠。你赶快宣布罢。不过这贼盗首领要我进去谈判,我怎么应付,万一他们击杀了高府君,按照律令,我们还是罪责难脱啊。

小武叹道,非常时期就只能用非常之法了。如果高府君被劫走,群盗又一无损失,全身而退,我们不但自己的脑袋保不住,家人都要连坐。如今也只有赌一次,我猜想他们未必敢轻易击杀人质。这次的劫持也似乎并非求财那么简单。我们先做好准备再说。

王德点点头,从腰间解下县令印绶,好,我相信你的能力。现在我就委任你行县令事,全权代表我处理这里的一切事物。

小武说,既然明廷有令,下吏就不客气了。他接过印绶,解开墨绿色的绶带,将它认真系在自己左肘上,然后整整衣襟,右手嚓啦一声拔出佩剑,扬起,剑尖指着左手肘下晃荡的印信,大声喊道,诸君听令,王明廷身体有恙,命令我代行县令事,印绶在此,有不听令者,立刻斩首。

南浦里的院子里,领头的中年汉子有点烦躁了。他急促地踱来踱去,嘴里骂道,没想到这王德软硬不吃,难道我真的就宰了这头肥猪不成。宰了他,冲灵库的强弩还是得不到。看来王德是不见棺材不落泪了,来人,把这两个人推到阙楼上,我量他们也不敢强攻,拖延到梅岭群侠一来,事情就好办了。外面好像也没多大动静,难道王德这么镇静?真是活见鬼了。

这时外面突然一阵喧哗,几个汉子跳下墙头,说,王德的乘车后退了,好像换了一个少年男子在指挥县吏。他肘上系上了王德的印信,正在发号施令呢。中年汉子惊讶地叫了一声,转身就往墙头跑去,只听得飕飕的声音,弦声大作,几枝羽箭已经射了进来,钉在院子里榖树的树干上,树冠一阵晃动,落下几个鲜红的果子,摔在地下,汁水四溅。

中年汉子又惊讶又烦躁,王德这田舍奴叫了什么人来指挥,竟然命令县吏射箭,简直是疯了,难道真的不怕我杀害人质。我在长安曾干过无数起劫持列侯和关内侯的买卖。三辅的二千石最后没有不乖乖听从我的要求交钱赎人的——难道那下令的人完全不懂律令,只知一味蛮干吗?如果他们的上司死了,他们还想保住脑袋不成。

他马上提过一块盾牌,爬上阙楼,往里门外望。只见整个里四周烟尘滚滚,数十辆兵车环围着,里门正中的兵车上一个少年,左手握着一柄高三尺的盾牌,右手握剑。他身旁围着三层军吏,远处还有一大群百姓,持着各式各样的武器观望。最前面的军吏们引弓待发,中间的握盾牌持刀剑,后面的持戈戟。这小子还挺懂布阵的,中年汉子心想,不过也许是摆来吓我,真敢玉石俱焚才怪。他大叫道,停止射箭,我找县令说话。

那少年仰起头,望着他叫道,我知道你是谁了,朱安世,你竟果真跑到豫章郡来劫掠。你听着,我是豫章县治狱曹令史沈武,现在行县令事。我暂时不想和你们这帮群盗多罗嗦,现在你请高府君上楼,我有话和府君说。

朱安世心里暗暗高兴,不管你是什么人,只要你心里还想着上司,就不敢随便动手。这是我多年得来的血的经验。天汉三年,我在云阳县甘泉里绑架成安侯韩延年,要求赎金三百万,左冯翊殷周率领几十辆兵车将我包围在一个院子里,他几次想下令强攻,都在我的威胁下和韩延年家人的恳求下改变了主意。元封三年,我还曾劫持过水衡都尉阎奉,要求赎金千金,那时王温舒当京兆尹,他是个有名的恶棍,当时他站在冲车上威胁我,要将我族灭。但是慑于皇帝一定不能伤害阎奉的诏令,这个闻名天下的酷吏竟然向我屈服了。我他妈的当时还真是吓得满头大汗呢。看来老子天生就是干这行的命,运气好,连王酷吏都奈何我不得,何况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他马上笑道,快把高府君押到城阙上来。

高辟兵站在城阙上,俯视着他的吏民,两腿不停地哆嗦,他的裤子都尿湿了,朱安世站在他身后,一直捏着鼻子。他看着下面的军吏和旗帜,有气无力地叫道,快找王德说话,千万不要射箭。射伤了本府,你们担当不起,全部要坐法斩首。

小武仰头凝视着高辟兵的窝囊样子,心里有点好笑。不过他脑子里也在激烈权衡。这些群盗显然不是一般的人,从他们弩机发射的飞虻箭来看,可能有很大的后台。如果放走了他们,闹不好自己全家性命不保;但如果下令强攻,人质没了,自己个人的脑袋也不保。真是两难,长安那帮没脑子的家伙,他妈的怎么定律令的,这不是让人拘手拘脚么。劫持人质这种事,不管是劫持的什么人,都不应该和他们讨价还价,哪怕他劫持的是皇帝。他心里突然打定了主意。

你们这些凶逆的狂徒,竟敢劫持朝廷二千石的官吏,大逆不道,难道还想活着出去吗。小武大声道,而且,我现在代理县令事,奉国家律令讨贼,怎么可能因为一个都尉的缘故纵容你们,岂非上负天子,下负黎民。这次放了你们,以后豫章县将不得安宁。他猛地扬起手中长剑,卡嚓一声斩下车厢的一个角,用袖子掩起脸,号啕大哭,泪飞如雨。他边哭边目视着高辟兵,悲伤地说,高府君,下吏无能为力了。即便是想救府君,其奈国法何?府君任国家重职,受天子洪恩,一门卿相,朱轮华毂,又是皇亲国戚,居甲第,出省禁,享尽荣华,这回该是报答天子的时候了……他闭起眼睛,仰天长叹了一声,然后举起剑,厉声下令道,给我擂鼓前进,强冲里门,急击贼盗,一个都不能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