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岂意丞相怒 逃死正屏营(第7/9页)



原来前数十年关于百姓是否能家藏弓弩的事,长安曾经召开过一个御前会议,廷臣分为两派,一派以丞相公孙弘为代表,他认为,如果民众拥有弓弩,不但容易杀人犯法,而且在官吏捕捉他们的时候,只要一人张弓,十个狱吏都不敢上前。另一派以侍中谏大夫吾丘寿王为代表,认为儒家的传统就是鼓励百姓习武,这样万一遭到战事,老百姓马上就可以编成军队抵御,因为他们平时习惯了射箭,上阵时就不会感到生疏。他们还引孔子的话说:“以不教民战,是谓弃之。”而皇帝正好喜欢儒术,就制可了吾丘寿王的意见。面对此情此景,使者自然忍不住要大骂起儒生来。

大家再给我上,他就一张弓。那使者叫道,你肩膀上受点伤,不要紧,快……啊,你怎么了?你你……他转过头来看着刘丽都,脸色十分惊惧,你竟敢私人挟藏毒箭,这可是自高皇后颁布《二年律令》以来,就要弃市的罪名啊。当今皇上更是一再强调,敢有私藏毒箭和乌头毒药者,全部腰斩。

这时刚才那两个并没有伤到要害的壮汉,伤口已经一片紫黑,他们的嗓子都“荷荷”地发不出声来,继而都扶着巷子右侧的墙,刀剑丢在一旁,身子好像被抽去了骨头,慢慢滑了下去,在地上不停地抽搐,痛苦地死去了。

刘丽都面若冰霜,食指仍是勾着那张小弩的悬刀,冷笑着对使者喝道,别废话,快滚,否则马上给你也来一箭。

那使者面如死灰,下意识地往后退了两步,有点犹豫不决。他知道让小武跑了,丞相一定会责备他,但是他也不是找不到借口。当年楚平王派使者去捕伍子胥,伍子胥张弓贯矢,对着使者说,谁上先射死谁,结果没一个人敢上,最终让伍子胥逃了。现在就算放了小武,他也可以去骗公孙贺,说没奈何碰到群盗,将他篡取营救走了。而且他也看出他在县廷征召的狱吏都不是真心想帮他捕人,而身边五个心腹倏忽间已死了三个。他望了一眼那三具尸体,咬牙道,哼,算你们厉害,就算跑得出这个里门,这一路上有多少的乡亭——我已经下了命令,见到你们一定拦截。他甩了甩袖子,怒道,还不把尸体抬走。然后转过身,就要离开。

刘丽都笑道,还算是识相的奴才。她转而担心这使者出去后,马上叫人在外面堵截,于是叫道,站住,你先呆在这里,叫你的人都不许动,等我们出去后,你再给我滚。沈君,你们快攀墙。她手上的弩箭正对着那使者的前胸,做出瞄准的姿态。

那使者又怒又惧,但是想到还是保命要紧,什么都顾不得了,遂僵立在那里,脸上肌肉不住地颤动,显得心情复杂。

这时从墙那边又传来急促的脚步声,小武脸上一阵紧张,那使者脸上则有欣喜的颜色,他猜想可能是自己在外面守护的救兵到了。这时几个人果然从墙角闪了出来,领头的却是个身穿粉青织锦的女子,额上满是晶莹的汗珠,看得出是急匆匆赶来的,竟然是靳莫如。后面跟着的一个青年男子带着几个狱吏,却是都尉府佐史公孙昌。他脸上满是怒色,大概刚才想阻止靳莫如入内,但又阻止不了,所以心中很是不平。

小武心里一动。靳莫如已经开口了,管材智,你今晨刚到豫章县,就大肆诛杀。没经过任何覆鞫程序,擅自斩下了朱安世的头颅。你可知朱安世是皇上诏书名捕的,不押送到长安就任意处置,是不是太胆大了。而且不分青红皂白擅捕县廷长吏,这也是违背律令的。她仰头对小武说,沈君,何必逃亡,你这一走,可就真遂了他们的愿了。以后你有百张嘴也说不清,勾结群盗,可是连赦令都不庇护的啊。

那叫管材智的使者大概在长安时就认识靳莫如,陪笑道,邑君,下吏也是奉命办事。公孙君侯怕路上有变,让贼盗逃了,是以让我持节,就地将朱安世正法,函封了头颅带回长安。至于这个县丞沈武,不过是因矫诏和丢失二千石罪收捕罢了。

靳莫如粉面通红,怒道,什么收捕,那县令的头怎么也被你们斩下了。难道王德这样的恭谨长吏,会拒捕吗?分明是你们无法无天,擅自格杀长吏,践踏律令。我前天才收到家兄的书信,皇上正准备制诏御史,命令五位中二千石官员共同杂治沈武矫诏之案,从未让丞相府擅自处理。矫诏虽然不法,但如果是危急来不及请示,而又有益国家,向来都可以从轻发落的,县廷长吏们都深知律令,哪里会拒捕,岂非狂易不智?

管材智讷讷地说,下吏只知道执行命令,别的一概不知。令尊靳君侯和令兄靳中丞既然都知道皇上的意图,怎么丞相反会不知呢?就算靳中丞常常在皇上跟前侍侯,能微察圣意,但既然皇上没有专门下旨说如何处置,那也不能说明什么罢。

靳莫如恼怒异常,这管材智当真狡猾。刚才自己失言,把哥哥给自己的书信内容说了出来,这本来是不应该的。因为皇帝和臣下闲谈时表露的意图,一般是不喜欢臣下告诉外人的,即使是自己的家人也不例外,除非有特别理由。天汉四年,皇上下诏切责堵阳侯陈恢,陈恢惶恐服药自杀,就因为陈恢言语不谨,将皇帝和他的闲谈之言到处宣扬,冀图给别人一个自己很受皇帝宠幸的印象,这罪名叫“漏泄禁中语”。她有点自悔失言了,不过她对这使者来捕捉小武实在是太过担心。当家臣一早将消息告诉她,说丞相府使者今晨赶到县廷,持节击鼓征召县吏,当场奔赴监狱斩杀了朱安世,又在王德内寝斩杀了王德。她大惊失色,知道小武也凶多吉少,赶忙带人赶到青云里,她不知道,如果不是婴齐和刘丽都等人,只怕小武的头颅也已经在管材智的皮囊中了。

及至看见小武还活着,她的心情陡然一松,但还是不露声色,先行责备管材智。她知道以自己家族的地位,管材智纵然不服,也不敢对她怎么样。当然她也明白,管材智如果硬干,她也无力阻止。近一个多月来,她感觉自己已对这个小吏有了很特殊的感情。虽然汉家的风俗,女子不必太忌讳主动向男子表达爱慕,但像她这样世家大族的女子,却不能完全抛弃矜持。况且她本就是一个性格内向的女子,当初听了父兄的话,又慑于皇太子的权势,违心嫁给了高辟兵,可是连夫妻的欢爱是怎么回事都不知道。何况看见高辟兵肥硕的身躯,心里就厌恶得要命。所以三年来,只是这么平静地过了,没想到高辟兵突然死了,真是有如释重负之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