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跑路(第2/3页)

诸葛亮替他反思了。诸葛亮以为,性格决定命运。刘备总是心太软,心太软,把所有问题都自己扛。这样做的结果是——江湖上名声有了,其他的都没了。人不能只靠名声活着,在这个世界上,名声不是最重要的,最重要的是脚踏实地,而脚踏实地的前提是得有一块地让你去踏。现如今荆州正是这样一块地。飞来之地。

诸葛亮希望刘备不要放弃,不要再演三让徐州的旧事——在这弱肉强食的乱世,心太软的人是可耻的,也是没有资格生存的。

毫无疑问,刘备再次面临着两难选择。他的人生似乎总是这样,没有一次选择是与世俗标准同一的。“三让徐州”时众人反对,这一次“让荆州”诸葛亮又反对。刘备悲哀地发现,自己作为谦谦君子,一不留神竟成了另类人物。

但他依然说“不”。对诸葛亮说“不”,也对这个世界说“不”。

刘备的悲怆感在此时再次体现了出来。他心情复杂地对诸葛亮说:“景升待我,恩礼交至,安忍乘其危而夺之?”当然,这样的话是有些夸张成分的,因为所谓“恩礼交至”云云,在诸葛亮听来完全是自欺欺人——多疑而首鼠两端的刘表,什么时候对刘备“恩礼交至”了?呵呵。

刘备也知道这是自欺欺人。不过,他需要一个理由。一个说服自己和他人的理由。所以在这个意义说,理由本身是否自欺欺人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它必须有说服力。

哪怕是装可怜性质的说服力。诸葛亮最后在刘备如此这般的“装可怜”中败下阵来。他不再坚持什么。

而是剩下一丝幽怨。因为诸葛亮知道,最好的机会被错过了。下一次决不会再有这样的好机会——要得荆州,真是千难万难。

所以在诸葛亮看来,不是他败了,而是刘备败了,败于其看上去很美的性格。诸葛亮伤感这个叫刘备的人注定只能在这个江湖的边缘团团打转,被忽悠到祭坛之上继续做一个德高望重却没有前途的江湖浪子。

江湖老浪子。江湖中年浪子。这是刘备的宿命,也是他诸葛亮的宿命。因为他们走到了一起,他们的命运也走到了一起,一荣俱荣一损俱损,谁都不可能逃脱命运的安排。

不过,要细究起来,诸葛亮似乎还是有一个机会的。一个离开刘备的机会。不错,他是从卧龙岗走出来了,不过那又怎样呢?他也可以回去,毫不留恋地回去。只要他愿意接受这样一个事实——功未成,名未就。

但是诸葛亮不能接受。因为他不是别人,他是诸葛亮,自比于管仲、乐毅的诸葛亮。在这个世界上,管仲、乐毅是什么人?功成名就之人,有经天纬地之才的人。诸葛亮自比于他们,事实上已将自己逼入一个死角,命运的死角。他只能允许自己成功,不许自己失败。

哪怕最后失败的原因不在自己身上,而在合伙人刘备人等身上。因为一个经天纬地的人必须是化腐朽为神奇的人,必须是挽狂澜于既倒的人,做不到这一点,这个江湖注定就不是他的江湖。

所以,诸葛亮只能悲怆前行。他只能出发,不能回归。不能让终点再回到起点。在这个意义上说,诸葛亮是属于未来的人,属于十字架上的人,属于被命运绑架的那一类人。

离权力越远越安全

刘琦觉得人生最痛苦的事不是人还在,钱没了,而是人还在,安全没了。

他的安全就没了。因为继母看他的目光很阴险。刘琦认为,那是致命的危险,他的性命只在旦夕间却无人解救。

父亲永远是首鼠两端的父亲,不表态就是他的表态。所谓不掺和,不负责,不表态,父亲是这个时代里三“不”男人。所以刘琦只能求助于刘备。刘备置身事外,没有利害之忧,刚好可以出手。

但刘备却不想出手。不是他不仁慈,而是因为他感受到了某种危险的存在。不错,在刘表的家争中,他是置身事外的逍遥人,可他刘备一旦在刘琦的问题上表态或出手相助,那就不是置身事外了——他势必要在刘家错综复杂的家族利益纠纷中深陷其中,不能自拔,惹得一身骚。

所以刘备只能笑笑,用“此贤侄家事耳,奈何问我”之类的话语来打发刘琦。

刘琦却不依不饶。他迫切地想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如果这根稻草不是刘备的话,他也希望有其他人可以替代。

替代人终于找到了,葛亮。这是刘备对刘琦不胜其烦之后做出的一个敷衍之举。同时刘备也打心眼里认为,诸葛亮出面比他出面来解决刘琦的问题,麻烦要少得多。

不过刘备没有想到,诸葛亮也和他一样,做事不关己高高挂起状。

的确,在这个世界上,每一个人都趋利避害,没有人会做无用功。

刘琦却不相信这一点。刘琦相信,每一个人的内心深处都有悲悯。至于这悲悯能不能释放出来,只取决于一条:不要危害到释放者的利益。

刘琦做到了这一点,对诸葛亮。

因为他把诸葛亮放到了一个“上不至天,下不至地”的境地,在骗诸葛亮登上一小楼之后,刘琦撤去了登楼的楼梯——这一招看上去有点狠,很有些置之死地而后生的意思。但刘琦以为,人生中的很多事,不先找死,很难求生,更何况他带给诸葛亮的是安全感——小楼上两人说的任何话,都不可能进入第三者的耳朵里,所谓出君之口,入琦之耳,你诸葛先生可以赐教了。

诸葛亮果然就赐教了,在他体察到刘琦的良苦用心之后,也在自己的安全感得到充分保障之后。

诸葛亮说,公子难道没有听说过申生、重耳之事吗?申生在内而亡,重耳在外而安。现如今黄祖已经死翘翘了,江夏没人守御,公子何不借此机会,请求屯兵守江夏,如此一来可以避祸了。

刘琦恍然大悟。在那一瞬间,他对辩证法有了更加深刻的理解:所谓远近关系、生死关系都是辩证统一的。人生就是置之死地而后生,就像今天的小楼,就像以前和今后的所有日子,无不相生相克。生就在死亡的边缘,离权力越远,其实越安全。

刘表不置可否。

刘表永远的不置可否。在刘琦提出屯兵守江夏的请求之后,刘表的老婆当然是反对的。在刘表老婆看来,江夏重地,重兵防守之人必须是自己人,否则太不安全了。但是刘表老婆的反对无效,因为刘表不置可否。

这事实上是立场不同造成的观点不一。对刘表老婆来说,刘琦不是自己人;可对刘表来说,他和刘琦有血缘关系,是亲父子,再怎么有隔阂,那也是自己人之间的隔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