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臣忧顾不在边陲 第一节(第6/7页)
“这绝非易事。”王瞻摇着头,“咱们走一步看一部吧。荆兄,愚弟有一句肺腑之言……”
“贤弟只管说来,咱们何分彼此?”
“依愚弟之见,便是有千不甘万不愿,荆兄亦莫要触这个霉头。先别提深州这事,这慕容总管追不追究咱们不救段子介,还未可知。这姓段的可是天子跟前的红人。反正咱们是听命于真定府的,到时候,荆岳还当明哲保身,将这些责任,全部推给那些文官,只说咱们弟兄也是想与契丹大战的,只是上官不允……”
“难不成这不救段子介还是咱们兄弟之错了?!”荆岳恼道,但他心中终是知道王瞻说得是正理,见王瞻一直望着自己,只得心不甘情不愿的点点头,道:“一切都听贤弟的便是。”
“这便是了。”王瞻点头笑道:“咱们一切都惟慕容总管马首是瞻。他道咱们要守,咱们便守;他道要救深州,咱们就救深州;便是他说要去打辽国,咱们也去打辽国……”
“可……”
“荆兄莫要着急。只要咱们还领着武骑军,咱们便可以随机应变。天塌下来,有慕容总管和姚家大郎他们顶着呢。”
荆岳这才会意,连连点头,笑逐颜开,赞道:“还是贤弟主意高明。”
二人商量妥当,正要一起前往驿馆,却见一个家丁打扮的人急匆匆走进来,远远望见荆岳,不敢说话,便叉手站在正厅之外候着。王瞻早已瞥见,不动声色朝荆岳抱拳说道:“还请荆兄在此稍候,容小弟换件袍子。”
辞了荆岳,走回后院。那家丁见状,忙悄悄绕道进了后院,见着王瞻,连忙禀道:“禀官人,小的刚刚从驿馆回来。”
“可有何异常?”
“小的见着定州的一个书记官了。”
“你说什么?!”王瞻吃了一惊,“你说是定州的?”
“是。”那家丁肯定的点点头,道:“还带了一个小厮,是从定州连夜赶来的,清早才进的城,小的套了那小厮的话,他们本来是打算见府尹的,进城后听说慕容总管来了,便先去了驿馆。”
“他提过来真定何事么?”
“这事那小厮口风很紧。不过他说了,他们是奉段定州之命来的……”
“什么?!段子介没死?”
“听他语气,应当是没死。”
王瞻呆了好一会,也想不清段子介没死这个消息,究竟是祸是福,他回过神来,见那家丁还在那里,挥挥手,道:“你打听得很好,去账房支三百文钱,买壶酒喝。”
“谢官人!”家丁兴高采烈的谢了赏,退了下去。王瞻定了定神,回房让爱妾帮他迅速的换了身袍子,又回到正厅,与荆岳一道,前往驿馆。
“大总管,俺们全是被吴三儿那狗贼所卖!那厮忘恩负义,若不是俺家使君知遇他,这狗贼不过是个猪狗不如的东西,谁知他恩将仇报。段定州见他机灵,令他与吴和尚一道打探萧阿鲁带的动静,不料他早降了辽狗,反引着段定州往萧阿鲁带的埋伏中去。后来吴和尚冒死跑回来,才知道原来这狗贼认得一个辽国通事局的奸人,两人平素便称兄道弟,那奸人许他一万贯缗钱,答应在析津府送座宅子给他,他便诳了吴和尚,连父母之邦也不要了,祖宗亦不认了,将段定州给卖了,吴和尚被他所欺,冒死跑回定州,向俺们使君认罪,可怜他自觉对不起死去的那么多将士,对不起段定州知遇之恩,说完之后,一头撞死在定州州衙的石阶之上。”
慕容谦静静地望着面前这个痛哭流涕的诉说着段子介兵败经历原委的书记官,心里面亦是百感交集。
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安慰他,实际上,对于段子介的兵败,他也是始料未及——在行军的途上,他所听到的消息,还是段子介如何将萧阿鲁带缠着脱不了身。
但是战争就是如此,瞬息万变。如今鬓角已暗生华发的慕容谦,经历了无数的战阵,对这样的变化,即使再震惊、再危险,也已能淡然处之,从容面对。
“可怜那么多好男儿,最后随使君逃回定州的,只有三十余骑!才三十余骑!”那书记官泣不成声地哭道:“俺们定州兵,还是打不了阵战,虽然天天练习,可是连骑射都练不好,许多人都是想为亲人报仇,平素连弓都没见过,契丹人冲锋的时候,有人连两箭都射不出去,大部分的人都没有准星,只能用箭雨,可被辽狗包围后,射不了几箭,有人就连弓都张不开了,还有人将弦拉断了,有人射出去没有力道,射不进辽狗的盔甲。俺们以前都是以多打少,这些个都不打紧,但是,但是……俺们定州兵都不怕死,辽狗近了,俺们就用刀砍他们的马腿,马军打不过,有人便跳过去,抱着辽狗滚下马来同归于尽……死的人太多了,太多了……”
慕容谦默默的望着他,此时他已经完全知道了段子介兵败的经历,虽然有偶然的原因,但也有必然的因子。慕容谦比谁都清楚,要培养真正能打硬仗的弓箭手,绝非一朝一夕之功。当年陕西沿边弓箭手,虽然平时务农,但也是数十年如一日的天天练习,甚至隔个十天半月,便会与西夏人发生小股的冲突,并不是随随便便招些农夫来,便可以成为弓箭手的。能否射准还在其次,两军交战,大部分时候,靠的是密集的箭雨随机的杀伤敌人,但是,射箭的力道与耐力,却是必须要掌握的,真正遇上硬仗的时候,一个方阵内的弓箭手可能要射出二十枝箭,甚至六十枝箭,有时他们必须整整一天都持续不断的射箭——当步兵被包围之后,将战斗拖到黑夜来临,便是唯一的选择与机会。而且,他们必须保证自己的箭能射穿敌人的铠甲,于是,力道与发射距离的选择,也要恰到好处。而这些都是需要时间来训练,才可以掌握的。自秦汉以来,百姓揭竿而起,历代皆有,但在未成规模之前,又或者朝廷军队尚未完全腐化之前,往往有数万百姓作乱,数百骑训练有素的官军便可一举击溃——原因何在?这些百姓并非没有弓箭,并非不会射箭,但是,他们却是称不上“弓箭手”的。
因此,一旦段子介的定州兵被迫与相当数量的辽军正面交锋,甚至陷入包围,结果是早就注定的。
段子介能捡回一命,慕容谦便已经十分欣慰。
“你放心,这些死难将士的仇,咱们会找萧阿鲁带报的。”慕容谦待到那个书记官情绪稍稍平复,方缓缓说道:“只是不知如今定州尚有多少兵马?段定州令你来真定,又是为何事?”
“谢大总管!”那书记官连连磕头,“如今定州尚有一千余兵马,全是禁军。段使君说,如今辽人已经南下,定州兵虽然少,但绝无危险,因此令下官来告知真定守军,短期之内,真定府也不会有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