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文正公文集卷三(第8/15页)
曾祖斯锟。祖维沧,国子监生。考本用,岁贡生,广济县学训导。训导君既以能文鸣于时。生二子,长曰以谟,成嘉庆戊辰进士。君以少子承父兄之业,折节力学,尤善为制举之文,每掏一篇,目营四海,精骛九天之上,不可得而究也。徐而洗心冥默,若无可言。往往凿险钩深,归诸平淡,无有窕声曼色。坐是屡摈于有司,君亦不少变以求速化。其为之益勤,自《七经》、《孟子》,下逮有宋诸儒者之说,莫不钻研,以是泽其文,训其徒友;亦以是行之于宗族乡党。里有贫不能举婚丧者,别差等周之。宿负逋租,无多寡壹蠲之。乞人有强暴者,群乞拥之山中,将椎杀之。一人寤曰:“此张某家墓地也。张公长者,无以讼事污累长者。”相与徙之他所,主者果大困。于是识者叹君之德感及于顽族矣。
道光四年八月望日,以疾卒,春秋六十有三。配余孺人。子二:善墉,县学生;善準,岁贡生。孙成,县学生;裕铭、裕钧,县学廪生;裕镇,裕钊,道光丙午举人。诸子孙皆以文行绍其家学,而裕钊贤而能古文,日昌大不可量。君以道光十七年三月壬辰,葬于大冶县杉木桥东之张家山。凡二十二岁。咸丰九年,裕钊致父之命,乞余表其墓。
自制科以《四书》文取士,强天下不齐之人,一切就琐琐者之绳尺,其道固已隘矣。近世有司,乃并无所谓绳,无所谓尺。若闭目以探庾中之豆,白黑大小,惟其所值。士之蓄德而不苟于文者,将焉往而不黜哉?余为述一二,以彰君之懿行,亦深讥当世君子。有衡文取士之责者,尚知警焉。
翰林院庶吉士遵义府学教授莫君墓表
君讳与俦,字犹人,一字杰夫,贵州独山人,先世居江南上元县。有名先者,明宏治时,从征都匀苗,因留守家焉。三传至如爵,累官游击,君高祖也。祖嘉能;考强,州学附生。两世皆以君贵,敕封文林郎、翰林院庶吉士。妣皆封孺人。
君少随兄与班读书发闻。兄没,持期服不与有司之试。旋以州学廪生,中嘉庆三年举人。明年己未,成进士,改翰林院庶吉士,为纪文达公及洪编修亮吉所器异。六年,散馆,改知县,署四川茂州事。徙盐源县知县。县俗,富人好买无征之田,贫人鬻产,售九存一,仍输全赋,久辄逃亡。君按籍责赋富人,而贳其隐占之罪。河西有宁远子税所,府隶横征。君上言税所非经病民,得裁去。木里喇吗左所有山,产银铜。郡守徇奸民之求,请布政司符县开矿,君持不可。上状,以为木里喇吗去盐源且二千里,朝廷特羁縻之,非真利其土也。彼土莜粮,不足于食。朝定开厂,暮聚万人,运夫倍之,不幸炉矿寡耗,众散为盗,非土司受其殃,则吾蜀承其敝。且奸民所呈地图,开矿去左所经堂甚远。今得左所人讯之,铜矿得十分二银者,即经堂山也。贪小利贾大衅,事诚不便。大吏韪君状,檄君往左所复勘。春暮铲雪而行;至,则矿山者果在其经堂右。其众严兵以待,既瞻君貌,又聆温语,乃皆解甲罗拜,谢“使君幸奠我居,世世不敢忘行事”。县令入土司境,户率钱二百五十,杂市鸡豚百物,居有供,行有馈。君尽却其物,又悬之禁。比还,老幼遮道献酒。其酋项克珠进铜佛为寿,填咽苦不得前。由是举治行卓异,政以大成。充甲子科乡试同考官。以父忧去职。服阕,母张太孺人年七十余矣,遂以终养请。凡事母十有四年,入则牵衣索枣,听于无声,出则生徒云从,多文而粟。
既除母丧,吏部檄之复起,君北行至襄阳,叹曰:“吾壮也,犹不能枉道事人,今能老而诡随耶?”立归,请改教职。选遵义府学教授。遵义之人,习闻君名,则争奏就而受业。学舍如蜂房,又不足,乃僦居半城市。旦暮进诸生而诏之:“学以尽其下焉者而已;上焉者,听其自至可也。程朱氏之论,穷神达化,乃不越洒扫,应对日用之常。至六艺故训,则国朝专经大师,实迈近古。其称《易》惠氏,《书》阎氏,《诗》陈氏,《礼》江氏,《说文》诂释,有段氏、王氏父子。”盖未尝隔三宿不言,言之未尝不津津;听者虽愚滞,未尝不怡如旱苗之得膏雨也。久之,门人郑珍与其第五子友芝,遂通许、郑之学,充然西南硕儒矣。
道光二十一年七月二十二日,卒官,春秋七十有九。将绝,戒曰:“贫不能归葬,葬吾遵义可也。”其明年十二月二日,葬县东青田山。配唐氏,继配李氏。子九人:希芝;次殇;次方芝,州学增生;秀芝;友芝,辛卯科举人;庭芝,拔贡生;瑶芝;生芝,州学附生;祥芝,湖南候补县丞。女七人。孙十一人。曾孙五人。君所为书有:《二南近说》四卷,《仁本事韵》二卷。诗文杂稿为族子携至广西佚去,友芝掇辑,编为四卷。友芝又别记君言行为《过庭碎录》十二卷。既葬十有八年,友芝以书抵国藩,乞为文表其墓。
当乾隆之季,海内矜言考据,宗尚实事求是之说,号日汉学。嘉庆四年,仁宗亲政,大兴朱文正、仪征阮文达,以巨儒为会试总裁。是科进士,如姚文田秋农、王引之伯申、张惠言皋闻、郝懿行兰皋,皆以朴学播闻中外。科目得人,可云极盛。君于是时寂寂无所知名。及君出而为吏,恩信行于异域,退而教授,儒术兴于偏陬。校其所得,与夫同年生之炳炳者,孰为多寡,未易遽定也。余为表章一二,士之孤行而忧无和者,可自壮也。
何君殉难碑记
呜呼!军兴十载,士大夫君子横死者多矣!独吾友何君丹畦,尤深痛不忍闻。自近古以来,未有行善获祸如是之烈者也。岂不悲哉!
君以咸丰四年五月,由翰林院侍讲、上书房行走,出为安徽宁池太广兵备道。时则安庆暨滨江府县沦没贼中,庐州新立行省,亦陷于贼。副都御史袁公军临淮,提督和公、巡抚福公军庐州。君当之官,不克南渡。袁公欲资君以兵,西会楚师。福公亦具疏,留君江北,檄君募勇出征,公私匮乏,沮伤百端。最后得二百余人,率之以西。至霍山,征集溃兵团勇三千余人,推诚奖励,遂以十月二日,大破捻匪李兆受于城东,追至麻埠。又五日,至流波,檄商城、固始团练堵其北,金家寨团丁御其东,而自率所部遏其西。捻党洶惧,李兆受与马超江等相继投诚。挺散协从,远近大说。环三四县,皆输猪、鸡、糗粮、金钱之属,声终宵不绝。
先是,大府帅檄君救援庐江,檄未至而城先陷。至是奉被劾革职之命。军士怀不能平,虽百姓亦惘惘也。方楚师之出岳州而东也,克武昌,下黄州,破田家镇。水陆电迈,席卷千里。其后塔齐布、罗泽南两军由黄梅南渡,以围九江。贼循北岸而上,复陷蕲黄,窜武汉。自长淮以南,天柱内外,所在蜂屯。君以孤军流离,西与楚师不相闻,东与庐州大府隔绝,朝不谋夕,啮指誓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