鸣原堂论文卷上(第7/9页)

不习南方地形者,多以越为人众兵强,能难边城能难边城,谓能为难也。淮南全盛之时,多为边吏。臣窃闻之,与中国异。限以高山,人迹所绝,车道不通,天地所以隔内外也。其入中国,必下领水今湖南之郴州河,江西之赣州河,皆领水也。此领水当指建昌河、广信河言之。故下文言至余千界中。领水之山峭峻,漂石破舟,不可以大船载食粮下也。越人欲为变,必先田余千界中、积食粮乃入。伐材治船,边城守候诚谨。越人有入伐材者,辄收捕焚其积聚。虽百越奈边城何?且越人绵力薄材,不能陆战,又无车骑弓弩之用。然而不可入者,以保地险,而中国之人不能其水土也不能即不耐也,犹今言不服水土。臣闻越甲卒不下数十万,所以入之,五倍乃足,挽车奉饷者不在其中。南方暑湿,近夏瘅热,暴露水居,蝮蛇蠚生蠚,音壑,毒也。疾疠多作,兵未血刃,而病死者十二三。虽举越国而虏之,不足以偿所亡。臣闻道路言,闽越王弟甲弑而杀之,甲以诛死,其民未有所属,陛下若欲来内来,同徕。内,同纳。谓招徕、收纳之也,处之中国,使重臣临存,施德垂赏以招致之,此必携幼扶老以归圣德。若陛下无所用之,则继其绝世,存其亡国,建其王侯,以为畜越。此必委质为藩臣,世共贡职。陛下以方寸之印,丈二之组,镇抚方外,不劳一卒,不顿一戟,而威德并行。以上言越人易防,且可就抚。

今以兵入其地,此必震恐,以有司为欲屠灭之也,必雉兔逃入山林险阻雉兔逃,谓如雉兔之惊而逃也,背而去之,则复相群聚;留而守之,历岁经年,则士卒罢倦,食粮乏绝,男子不得耕稼树种,妇人不得纺绩织纴,丁壮从军,老弱转饷,居者无食,行者无粮。民苦兵事,逃亡者必众;随而诛之,不可胜尽,盗贼必起。臣闻长老言,秦之时尝使尉屠睢击越尉、官也,屠睢,姓名也。又使监录凿渠通道监,官也,禄,名也。越人逃入深山林丛,不可得攻。留军屯守空地,旷日持久,士卒劳倦,越乃出击之,秦兵大破,乃发适戍以备之。当此之时,内外骚动,百姓靡敝,行者不还,往者莫及,皆不聊生。亡逃相从,群为盗贼。于是山东之难始兴山东之难,谓秦二世时陈涉等作难,皆在太行山以东也。此老子所谓“师之所处,荆棘生之”者也。兵者,凶事。一方有急,四面皆从。臣恐变故之生,奸邪之作,由此始也!《周易》曰:“高宗伐鬼方,三年而克之。”鬼方,小蛮夷。高宗,殷之盛天子也。以盛天子伐小蛮夷,三年而后克,言用兵之不可不重也。臣闻天子之兵,有征而无战。言莫敢校也。如使越人蒙死徼幸蒙死,犹冒死也。徼幸,越人自知不能胜中国而徼求幸胜也,以逆执事之颜行文颍曰:颜行,犹雁行。鼐案:信陵君书请为天下雁行顿刃。雁行者,相连而进。顿刃乃是居前当锋刃也。颜行者:颜者,额颡,居前;行者,若额然,与雁行义异,厮舆之卒,有一不备而归者,虽得越王之首,臣犹窃为大汉羞之!以上言伐越之害。

陛下以四海为境,九州为家,八薮为囿,江汉为池,生民之属,皆为臣妾。人徒之众,足以奉千官之供;租税之收,足以给乘舆之御。玩心神明,秉执圣道,负黼依,凭玉几,南面而听断,号令天下,四海之内莫不响应。陛下垂德惠以覆露之,使元元之民,安生乐业,则泽被万世,传之子孙,施之无穷,天下之安,犹泰山而四维之也。夷狄之地,何足以为一日之间,而烦汗马之劳乎?《诗》云“王犹允塞,徐方既来”,言王道甚大,远方怀之也。臣闻之农夫劳而君子养焉,愚者言而智者择焉。臣安幸得为陛下守藩,以身为障蔽,人臣之任也。边境有警,爱身之死而不毕其愚,非忠臣也。臣安窃恐将吏之以十万之师,为一使之任也。一使人便可镇抚闽越,何必以十万之师,仅代一使之任乎?以上言以德怀远,不必用兵。

淮南王安收养文士,著《淮南子》,亦犹吕不韦好客养士,著《吕览》一书也。此篇盖亦八公辈所为,陈义甚高,擒辞居要,无《淮南子》冗蔓之弊,而精警处相似。班史以载入《严助传》中,与主父偃、徐乐、严安、贾捐之诸篇并列,以见务广穷兵之害,均为有国者所当深鉴。后世如苏子瞻《张代方平谏用兵书》亦可与此篇方轨并驾。

贾捐之/罢珠厓对

贾捐之,字君房,贾谊之曾孙也。武帝时,立儋耳珠厓郡。其后二十余年,反者六次。昭帝五年,罢儋耳郡,并属珠厓。至宣帝、元帝时,珠厓反者又三次,帝欲大发军讨之,捐之以为不当击。帝使王商诘问之,捐之以书对。

臣幸得遭明盛之朝,蒙危言之策,无忌讳之患,敢昧死竭卷卷卷卷,犹拳拳,亦作惓惓。

臣闻尧舜圣之盛也,禹入圣域而不优。故孔子称尧曰“大哉”、《韶》曰“尽善”、禹曰“无间”。以三代之德,地方不过数千里,西被流沙,东渐于海朔、南暨,声教讫于四海。欲与声教则治之;不欲与者,不强治也。故君臣歌德,含气之物,各得其宜。武丁、成王,殷周之大仁也。然地东不过江黄,西不过氐羌,南不过蛮荆,北不过朔方,是以颂声并作,视听之类,咸乐其生。越裳氏重九译而献,此非兵革之所能致。及其衰也,南征不还;齐桓救其难,孔子定其文。以上言唐虞三代不务地广。

以至乎秦,兴兵远攻,贪外虚内,务欲广地,不虑其害。然地南不过闽越,北不过太原,而天下溃畔,祸卒在于二世之末。长城之歌,至今未绝。以上秦务广地而速亡。

赖圣汉初兴,为百姓请命,平定天下,至孝文皇帝闵中国未安,偃武行文,则断狱数百。民赋四十,丁男三年而一事本一年供役一次,因天下民多,故三年仅供一役也。事即役也。时有献千里马者,诏曰:“鸾旗在前,属车在后,吉行日五十里,师行日三十里,朕乘千里之马,独先安之?”于足还马与道里费,而下诏曰:“朕不受献也。其令四方,毋求来献”。当此之时,逸游之乐绝,奇丽之赂塞,郑卫之倡微矣!夫后宫盛色,则贤者隐处;佞人用事,则诤臣杜口。而文帝不行,故谥为孝文,庙称太宗。以上文帝与民休息,不务远略。

至孝武皇帝元狩六年,太仓之粟,红腐而不可食;都内之钱,贯朽而不可校。乃探平城之事平城,高祖被围之地,录冒顿以来,数为边害冒顿在汉初最强,武帝欲报祖宗之仇,故兴兵以伐匈奴。又兼用兵于西南北三边也。籍兵厉马,因富民以攘服之。西连诸国,至于安息;东过碣石,以玄菟、乐浪为郡;北却匈奴万里,更起营塞;制南海以为八郡,则天下断狱万数。民赋数百,造盐铁酒榷之利,以佐用度,犹不能足。当此之时,寇贼并起,军旅数发。父战死于前,子斗伤于后,女子乘亭鄣亭鄣,边塞屯宿之所。犹今城上之更栅也,孤儿号于道古文中五字句极少,此连用四句,声调悲壮,可歌可泣,老母、寡妇饮泣巷哭。遥设虚祭,想魂乎万里之外。淮南王盗写虎符,阴聘名士;关东公孙勇等诈为使者,是皆廓地泰大,征伐不休之故也。以上武帝好用兵,天下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