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史百家杂钞卷十八(第2/17页)

政姊荣,闻人有刺杀韩相者,贼不得,国不知其名姓,暴其尸而悬之千金,乃于邑曰:“其是吾弟与?嗟乎!严仲子知吾弟!”立起,如韩之市,而死者果政也,伏尸哭,极哀,曰:“是轵深井里所谓聂政者也!”市行者诸众人皆曰:“此人暴虐吾国相,王县购其名姓千金,夫人不闻与?何敢来识之也?”荣应之曰:“闻之!然政所以蒙污辱、自弃于市贩之间者,为老母幸无恙,妾未嫁也。亲既以天年下世,妾已嫁夫,严仲子乃察举吾弟困污之中而交之,泽厚矣,可奈何?士固为知己者死!今乃以妾尚在之故,重自刑以绝从。妾其奈何畏殁身之诛,终灭贤弟之名?”大惊韩市人,乃大呼天者三,于邑悲哀而死政之旁。晋、楚、齐、卫闻之,皆曰:“非独政能也,乃其姊亦烈女也。乡使政诚知其姊无濡忍之志,不重暴骸之难,必绝险千里以列其名,姊弟俱于韩市者,亦未必敢以身许严仲子也。严仲子亦可谓知人能得士矣。”其后二百二十余年,秦有荆轲之事。

荆轲者,卫人也。其先乃齐人,徙于卫,卫人谓之庆卿;而之燕,燕人谓之荆卿。荆卿好读书击剑,以术说卫元君,卫元君不用。其后秦伐魏,置东郡,徙卫元君之支属于野王。荆轲尝游过榆次,与盖聂论剑,盖聂怒而目之。荆轲出,人或言复召荆卿,盖聂曰:“曩者吾与论剑,有不称者吾目之。诚往,是宜去,不敢留!”使使往之主人,荆卿则已驾而去榆次矣。使者还报,盖聂曰:“固去也!吾曩者目摄之。”荆轲游于邯郸,鲁句践与荆轲博,争道,鲁句践怒而叱之,荆轲嘿而逃去,遂不复会。荆轲既至燕,爱燕之狗屠及善击筑者高渐离。荆轲嗜酒,日与狗屠及高渐离饮于燕市。酒酣以往,高渐离击筑,荆轲和而歌,于市中相乐也,已而相泣,旁若无人者。荆轲虽游于酒人乎,然其为人,沉深好书;其所游诸侯,尽与其贤豪长者相结。其之燕,燕之处士田光先生亦善待之,知其非庸人也。以上荆轲交游踪迹

居顷之,会燕太子丹质秦亡归燕。燕太子丹者,故尝质于赵,而秦王政生于赵,其少时与丹。及政立为秦王,而丹质于秦,秦王之遇燕太子丹不善,故丹怨而亡归。归而求为报秦王者,国小,力不能。其后秦日出兵山东,以伐齐、楚、三晋,稍蚕食诸侯,且至于燕,燕君臣皆恐祸之至。太子丹患之,问其傅鞠武,武对曰:“秦地遍天下,威胁韩、魏、赵氏,北有甘泉、谷口之固,南有泾、渭之沃,擅巴、汉之饶,右陇、蜀之山,左关、郩之险,民众而士厉,兵革有余。意有所出,则长城之南,易水以北,未有所定也。奈何以见陵之怨欲批其逆鳞哉?”丹曰:“然则何由?”对曰:“请人图之。”居有间,秦将樊於期得罪于秦王,亡之燕,太子受而舍之,鞠武谏曰:“不可!夫以秦王之暴,而积怒于燕,足为寒心!又况闻樊将军之所在乎?是谓‘委肉当饿虎之蹊’也,祸必不振矣!虽有管、晏,不能为之谋也!愿太子疾遣樊将军入匈奴,以灭口;请西约三晋,南连齐、楚,北购于单于,其后乃可图也。”太子曰:“太傅之计,旷日弥久,心惽然,恐不能须臾。且非独于此也,夫樊将军穷困于天下,归身于丹,丹终不以迫于强秦,而弃所哀怜之交,置之匈奴。是固丹命卒之时也,愿太傅更虑之。”鞠武曰:“夫行危欲求安,造祸而求福,计浅而怨深,连结一人之后交,不顾国家之大害,此所谓‘资怨而助祸’矣。夫以鸿毛燎于炉炭之上,必无事矣!且以雕鸷之秦,行怨暴之怒,岂足道哉?”以上燕丹与鞠武谋秦

燕有田光先生,其为人知深而勇沉,可与谋。太子曰:“愿因太傅而得交于田先生,可乎?”鞠武曰:“敬诺。”出见田先生,道:“太子愿图国事于先生也。”田光曰:“敬奉教。”乃造焉。太子逢迎,却行为导,跪而蔽席。田光坐定,左右无人,太子避席而请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田光曰:“臣闻骐骥盛壮之时,一日而驰千里;至其衰老,驽马先之。今太子闻光盛壮之时,不知臣精已消亡矣,虽然,光不敢以图国事,所善荆卿可使也。”太子曰:“愿因先生得结交于荆卿,可乎?”田光曰:“敬诺。”即起趋出,太子送至门,戒曰:“丹所报,先生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也!”田光俯而笑曰:“诺。”偻行见荆卿,曰:“光与子相善,燕国莫不知。今太子闻光壮盛之时,不知吾形已不逮也,幸而教之曰:‘燕、秦不两立,愿先生留意也。’光窃不自外,言足下于太子也。愿足下过太子于宫。”荆轲曰:“谨奉教。”田光曰:“吾闻之,长者为行,不使人疑之。今太子告光曰:‘所言者国之大事也,愿先生勿泄!’是太子疑光也。夫为行而使人疑之,非节侠也!”欲自杀以激荆卿,曰:“愿足下急过太子,言光已死,明不言也。”因遂自刎而死。荆轲遂见太子,言田光已死,致光之言。太子再拜而跪,膝行流涕,有顷而后言曰:“丹所以诫田先生毋言者,欲以成大事之谋也。今田先生以死明不言,岂丹之心哉?”以上田光荐荆轲见燕丹

荆轲坐定,太子避席顿首曰:“田先生不知丹之不肖,使得至前,敢有所道,此天之所以哀燕,而不弃其孤也。今秦有贪利之心,而欲不可足也:非尽天下之地、臣海内之王者,其意不厌。今秦已虏韩王,尽纳其地,又举兵南伐楚,北临赵。王翦将数十万之众距漳、邺,而李信出太原、云中,赵不能支秦,必入臣。入臣则祸至燕。燕小弱,数困于兵,今计举国不足以当秦。诸侯服秦,莫敢合从。丹之私计愚,以为诚得天下之勇士使于秦,窥以重利,秦王贪,其势必得所愿矣。诚得劫秦王,使悉反诸侯侵地,若曹沫之与齐桓公,则大善矣;则不可,因而刺杀之。彼秦大将擅兵于外,而内有乱,则君臣相疑,以其间,诸侯得合从,其破秦必矣。此丹之上愿,而不知所委命,惟荆卿留意焉。”久之,荆轲曰:“此国之大事也,臣驽下,恐不足任使。”太子前,顿首,固请毋让,然后许诺。于是尊荆卿为上卿,舍上舍,太子日造门下,供太牢具,异物间进,车骑美女,恣荆轲所欲,以顺适其意。以上燕丹与荆轲谋刺秦王

久之,荆轲未有行意。秦将王翦破赵,虏赵王,尽收入其地,进兵北略地,至燕南界。太子丹恐惧,乃请荆轲曰:“秦兵旦暮渡易水,则虽欲长侍足下,岂可得哉?”荆轲曰:“微太子言,臣愿谒之。今行而无信,则秦未可亲也。夫樊将军,秦王购之金千斤、邑万家,诚得樊将军首,与燕督亢之地图,奉献秦王,秦王必说见臣,臣乃得有以报。”太子曰:“樊将军穷困来归丹,丹不忍以己之私,而伤长者之意,愿足下更虑之。”荆轲知太子不忍,乃遂私见樊於期,曰:“秦之遇将军可谓深矣:父母宗族,皆为戮没。今闻购将军首金千斤、邑万家,将奈何?”於期仰天太息,流涕曰:“於期每念之,常痛于骨髓,顾计不知所出耳!”荆轲曰:“今有一言,可以解燕国之患,报将军之仇者,何如?”於期乃前曰:“为之奈何?”荆轲曰:“愿得将军之首以献秦王,秦王必喜而见臣,臣左手把其袖,右手揕其匈,然则将军之仇报,而燕见陵之愧除矣。将军岂有意乎?”樊於期偏袒搤挽而进曰:“此臣之日夜切齿腐心也,乃今得闻教!”遂自刭。太子闻之,驰往,伏尸而哭,极哀。既已不可奈何,乃遂盛樊於期首,函封之。以上取樊於期之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