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马连良往事(第16/16页)
我说:“你的意思,我全懂。可话又说回来,马连良在政治上能跟梅、周比吗?”
教授说:“你是敢言的。有可能在会上反映我们的意见吗?”
我说:“没有可能。”
到了2001年,这个“可能”在一位爱好京剧的前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委的提议下,变为现实。北京有关方面举办了马连良诞辰一百周年的纪念会。但我的年轻同事告诉我——在为文化部官员起草大会报告的讨论会上,发生了争议。
我问:“是不是对马连良的评价上有争议?”
“是的,争议的中心是马连良到底爱不爱国。”
“还是为了那件‘伪满唱戏’的事?”
“是。”同事答。
今春,我请章乃器少公子章立凡陪我到福田公墓。墓园没有八宝山那样彪炳青史的政治人物。亡者骨灰无政治规格限定,也不按等级排列安置。这里面安息着王国维,钱玄同、傅增湘、俞平伯,汪曾祺、钱三强、余叔岩,杨宝森,裘盛戎,康同璧母女这样一些难以给出级别的亡灵。
已是清明节后,墓地清冷,来者皆似我,心怀悲苦。事毕,章立凡陪我去坐落于西单民族饭店对面的一个饭馆,为的是看看这昔日的马(连良)家庭院。这座特色餐厅虽经改修,却基本保留了旧时格局。四周皆为高耸之楼群,惟它是一所小四合院,孤独又精巧。尽管布置典雅,但怎么看似乎都含着一缕凄怆,令人联想到北京秋日里不肯隐去的如血残阳。两人小心翼翼地吃,一直吃到只剩我们两人。咽下去的是美味,浮上来的是伤感。服务生在收拾桌椅,面前依然是满杯满盏。已近午后三时,可不想离开。我在等,等着天国里的父母和马连良,希望他们能远远地瞧见我们。
冥冥之中,我仿佛听到了老宅深院里的绸衣窸窣声,走在地板上的拖鞋踢踏声,透过绿色窗帏飘散出的烟香,还有那“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⒀”的歌咏。其实,“永远”二字乃是一种虚幻罢了,世间“永远”的事情并不多。昔日的飞红流翠、丝裘革羽都已远逝。而真正的歌唱,在板尽处依然缭绕。大音希声,大象无形。
“杜宇夜半犹啼血,不信东风唤不回”。我虽啼血,却深知那东风,是再也唤不回的。
2004年5-8月于北京守愚斋
「注释」
〖⑴丁秉燧《马连良剧艺评介》,台湾《传记文学》第31卷,第6期。
⑵李宝荣《我当了大半辈子警察》,台湾《传记文学》第59卷,第5期。
⑶马连良《以实际行动补偿我的过失》,《戏剧报》1954年第7期。
⑷张真《关于扩大戏曲上演剧目》,1956年第8期《戏剧报》。
⑸17出禁演京剧剧目为:《杀子报》、《九更天》、《滑油山》、《海慧寺》、《双钉记》、《双沙河》、《大香山》、《铁公鸡》、《关公显圣》、《活捉三郎》、《引狼入室》、《大劈棺》、全部《钟馗》、《薛礼征东》、《八月十五杀鞑子》、《奇冤报》、《探阴山》。
⑹张永和《马连良传》第350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⑺张永和《马连良传》第351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⑻1958年社会主义建设总路线公布以后,中国掀起了大跃进和人民公社运动。7月23日《人民日报》报道河南省平西县和平社“小麦高产放卫星”,宣布小麦亩产7320斤;8月13日《人民日报》报道湖北省麻县放一颗早稻“高产卫星”,亩产36900斤。后来高估产、放高产“卫星”的报道竞相发布。
⑼田耕《“文革”浩劫的导火线——与《海瑞罢官》导演王雁谈创作背景》。香港《明报》月刊2004年第9期。
⑽张永和著《马连良传》第296页,河北教育出版社,1996年版。
⑾王吟秋《回忆马连良之死》,台湾《传记文学》第56卷,第2期。
⑿赵园《北京:城与人》第174-175页。上海人民出版社,1991年。
⒀马连良保留剧目《借东风》里的一句唱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