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改换太子,根除隐患(第5/9页)

更幸运的是,李治又特加恩惠,赐给武家一套宅院,坐落在京城西北临近皇宫的休祥坊。当年武士彠辅佐李渊举兵,也曾得到长安宅邸,但随着武家没落出手变卖;如今凭武媚、李弘母子又得到一座宅子,不但占地更大,而且距离皇宫不过咫尺,实是莫大荣宠。香车金络,骐骥骅骝,齐集绮窗朱户;兰膏明烛,华灯初上,映耀金扉画堂。

武氏之人携家带口来到京师,齐聚在崭新的周国公府,庆贺今日恩荣。锦衣绣裙、满头珠翠的杨夫人端坐正堂,环顾绯袍加身的武家子侄,脸上洋溢着傲然的笑容——自丈夫亡故,求天不应叫地不灵,二十年含辛茹苦鬓发蒙尘,托女儿之福再享富贵,谁说养女不如男?更值得夸口的是,当年她母女受武家子侄冷遇苛待,今朝时来运转,这帮不肖子反而要仰她母女之鼻息。人逢喜事精神爽,年近耄耋的杨夫人仿佛一下子年轻了十岁,腰板挺得笔直,精神矍铄神采奕奕,在彩烛明灯的照耀下,满头白发都闪烁着金灿灿的光芒。

昔日高高在上之人如今臣服脚下,世间快意之事无过于此,反之则无比郁闷。武家子侄望着趾高气扬的杨夫人,回想当初对她老人家的不敬、对当今皇后娘娘的慢待,都不禁羞赧。尤其武士彠前房之子武元庆、武元爽,以及媚娘伯父武士让之子武惟良,他们几个对杨氏母女尤其不好,现在却都沾了人家的光,武元庆升任宗正少卿、武元爽为少府少监、武惟良为卫尉少卿,皆是从四品之职,又都是不用担太大责任的九寺副职。无恩于人妄得富贵,难免惴惴,有心说几句感恩之言,偏偏放不下面子,可又不敢得罪杨夫人,况且得人家好处不能不承情,唯有拱肩缩背尴尬赔笑,滋味甚是难受。

大人能够矜持,孩子却掩饰不住心情。武元庆的长子武审思已过舞象之年,倒还罢了;次子武再思、三子武三思,还有武元爽的儿子武承嗣,这几个孩子年纪都还小,也没见过多少世面,一入长安已是眼花缭乱,这会儿又见满桌都是从所未见的珍馐美味、精细果子,早管不住肚里的馋虫,伸手便要抓来大快朵颐。

“慢着!”武元庆推开孩子的手,板着面孔训斥道,“长辈未动,轮得到你们吃吗?还有没有点儿规矩?老老实实坐着……”

杨夫人手中捻着佛珠,不屑地瞥了他们一眼,冷笑道:“让他们吃吧,干吗委屈孩子?你们这些当老子的平日不管教,临时在我面前抱佛脚。父为子纲,此乃上行下效。孩子没教养还不是学你们?当初你们又何尝懂得尊卑礼数?瞧瞧,这帮孩子一个个黑眉乌嘴的,哪像公侯人家的郎君?吃完饭都去沐浴更衣,从今往后要给我读书学礼!”其实再思、承嗣他们只是年纪小,没那么不堪;况且他们好歹是杨氏名义上的孙子,身为祖母应当疼爱。可她与元庆等人恩怨太深,故而迁怨孙辈,对这些孩子横竖看不上眼,只将武顺的儿子贺兰敏之视为掌上明珠,反把孙子当作外人。

“母亲教训得对,皆是我等之过。”人在矮檐下,不得不低头,元庆、元爽丝毫不敢违拗,赧然称是。

“现在知道我对,当初又如何待我?这些年来我母女何等苦楚,你们了解吗?你们问过吗?”忆起往事杨夫人不禁唏嘘,武顺忙过来抚着背安慰母亲。

众子侄见此情形都坐不住了,纷纷离席跪倒:“孩儿不肖,曾经慢待您老人家。”

“哼!”杨氏将眼泪一甩,“你们武氏本非诗书礼仪之家,若非我媚儿得圣上之宠,你们这些人谁能混上五品?礼数之道,始于事亲,中于事君,终于立身。你们连孝顺都做不到,根子不正,谈何功名?如今不加罪反而赏官,实在太便宜你们了!”

元庆、元爽连忙叩首:“母亲息怒。”

“唉……”杨夫人叹口气,又把话往回收,“罢了,好歹一家人,这是皇后娘娘一番好意。再者老身出于弘农杨氏礼仪之家,大人不记小人过,岂能与尔等一般见识?《法华经》有云,‘大慈大悲,常无懈倦,恒求善事,利益一切’。念佛之人飞鸟禽兽尚且放生,何况你们这群大活人?就当我老人家积德行善吧。只是从今往后你们务必规规矩矩,再不可违拗老身之意。”

武家子侄唯唯诺诺,心里却有点儿不服。固然我们做得不好,但您老人家就完美无瑕么?当年若不是您自恃尊贵,瞧不起前房儿女,自私自利处事不公,又何至于老头子死后遭大家的白眼?

但风水轮流转,谁料到她母女今日得势?莫说受了恩惠,即便不升官,以她母女现在的地位谁敢得罪?大伙唯有默默忍着,由着杨氏作践。杨夫人眼见众人的窝囊相,心中越发快意,恨不得把二十年来的陈芝麻烂谷子事儿都抖出来。正说得解气,忽有婢女来报:“李侍郎之子来拜贺。”

武家子侄不禁咋舌——自杨夫人迁居休祥坊,来拜谒的官员内眷络绎不绝,王德俭、侯善业之流也罢了,现在连宰相的儿子都来了,面子不小啊!

杨夫人却一副不疾不徐的姿态,只淡淡道:“有请。”回首又训斥诸子侄,“还不快起来!都在地上跪着,叫外人瞧见脸上好看呀?”

“是是是。”元庆、惟良等匆忙起身,各归各位。

不多时便有婢女领来一位青年公子。李义府本是英俊之人,其子李津更是年少风流,虽只二十出头,但受父亲浸染早已通晓世故左右逢源,最近又被选为东宫侍卫,正值春风得意之时;上得堂来便笑呵呵给杨夫人磕头,又向武家众人长揖而拜;武家子侄举止做作,又不擅京城雅言,一个个相形见绌。

杨夫人略微欠身还礼,语气温和道:“有劳公子惦念。”

李津似得其父笑脸迎人的真传,亲亲热热道:“老夫人何必客套?莫说小的我,就是我父亲也是您老的晚辈呢!何况夫人乃当今皇后之母,诰命在身尊贵至极,理当受全天下人尊仰。小的冒昧前来还恐失了礼数,叫您老人家笑话呢。”他这张嘴真似抹了蜜一般,句句都是甜的。

“公子过誉。”杨氏虽这么说,心里却大为受用——卑微的日子过久了,二十年没听到别人如此恭维自己,这会儿总算找回人上人的感觉,真是扬眉吐气。

“今日小的奉父亲之命前来。一者,夫人受封前来拜贺;二者,听闻诸位贵戚皆已到京,家父久闻列位贤名,诚心仰慕,可公务繁忙无缘相见,派我先行问候,日后得暇一定相延盘桓。”说着李津再次抱拳施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