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隋唐之佛学(下)(第9/9页)
此引《俱舍论》颂以说由空劫至成劫世界发生之成序。劫者,梵语劫波,此云分别世节。增减者,从人寿八万四千岁时,每经百年,人寿即减一岁,减至人寿十岁。复从十岁,每百年增一岁,增至八万四千岁。如是一减一增,为一小劫。二十增减,成一中劫。总成、住、坏、空四中劫,为一大劫,即一世界之终始也。成、住、坏、空四大劫,每劫皆经二十增减。宗密云:
住者住劫,亦经二十增减。坏者坏劫,亦二十增减。前十九增减坏有情,后一增减坏器界。能坏是水火风等三灾。空者空劫,亦二十增减。中空无世界,及诸有情也。(同上)
此本印度人对于世界起源所持之说,宗密以之比附于儒道二家之说云:
空界劫中,是道教指云虚无之道。然道体寂照灵通,不是虚无。老氏或迷之,或权设,务绝人欲,故指空界为道。空界中大风,即彼混沌一气,故彼云:道生一也。金藏云者,气形之始,即太极也。雨下不流,阴气凝也。阴阳相合,方能生成矣。梵王界乃至须弥者,彼之天也。滓浊者地,即一生二矣。二禅福尽下生,即人也,即二生三,三才备矣。地饼以下,乃至种种,即三生万物。此当三皇已前,穴居野处,未有火化等。(同上)
宗密此所说,对于以后道学家之宇宙发生论,有极大影响。邵康节及朱子对于世界成坏之理论,大体上全与此同。
此小乘宗以色心二法为根身器界之本,比于人天教,进一步矣。但其所谓心,乃是思虑之心,即前六识。“五识阙缘不起;意识有时不行”,无色界天亦无四大。故色心二法,本身即有间断,“如何持得此身,世世不绝”?故宗密以为“专此教者,亦未原身”。
大乘法相教者,宗密云:
大乘法相教者,说一切有情,无始已来,法尔有八种识。于中第八阿赖耶识,是其根本,顿变根身器界种子。转生七识,皆能变现自分所缘都无实法。……如患梦者,患梦力故,心似种种外境相现。梦时执为实有外物;寤来方知唯梦所变。我身亦尔,唯识所变。迷故执有我及诸境,由此起惑造业,生死无穷。悟解此理,方知我身唯识所变,识为身本。(《原人论·斥偏浅》第二,《大藏经》卷四五页七百零九)
此即大乘相宗,亦即玄奘等所讲之唯识宗,如上第七章第二节所述。此宗立一相续无间断之阿赖耶识为身本,比上小乘教又进一步矣。但亦有其困难,即下大乘破相教所提出者。
大乘破相教者,宗密云:
大乘破相教者,破前大小乘法相之执,密显后真性空寂之理。将欲破之,先诘之曰:所变之境既妄,能变之识岂真?……梦时则梦想梦物,似有能见所见之殊;据理则同一虚妄,都无所有。诸识亦尔,以皆假托众缘,无自性故。……是知心境皆空,方是大乘实理。若约此原身,身元是空;空即身本。(同上)
此即大乘空宗,吉藏所讲述者,如上第七章第一节所述。吾人在梦中时,不惟梦物,即梦中所见之物,为虚妄,梦想亦是虚妄。由此推之,识所变之境既妄,则能变之识亦非真。一切皆空,即此宗所持也。
此宗亦有困难,盖“心境皆无,知无者谁?又若都无实法,依何现诸虚妄”?若真一切皆空,则虚妄亦不能有。故宗密以为“此教但破执情,亦未明显真灵之性”。(同上)
直显真源者,乃一乘显性教。宗密云:
一乘显性教者,说一切有情,皆有本觉真心。无始已来,常住清净,昭昭不昧,了了常知。亦名佛性,亦名如来藏。从无始际,妄想翳之,不自觉知,但认凡质,故耽著结业,受生死苦。……若离妄想,一切智,自然智,无碍智,即得现前。……当知迷悟同一真心。大哉妙门,原人至此。(《原人论·直显真源》第三,《大藏经》卷四五页七百一十)
此即大乘性宗,此宗以本觉真心为一切根本。此天台宗、华严宗所讲,如本章第一节与上章第三节所述。宗密以为此乃佛教了义。
宗密又以为儒道及佛教中前四宗所持之见解,亦皆真理之一部分,故又立《会通本末》一章,以总论之。宗密云:
真性虽为身本,生起盖有因由。不可无端,忽成身相。但缘前宗未了,所以节节斥之。今将本末会通,乃至儒道亦是。谓初唯一真灵性,不生不灭,不增不减,不变不易。(自注:“初唯第五性教所说。”)众生无始迷睡,不自觉知。由隐覆故,名如来藏。依如来藏,故有生灭心相。(自注:“自此方是第四教,亦同破此已生灭诸相。”)所谓不生不灭真心,与生灭妄相和合,非一非异,名为阿赖耶识。此识有觉不觉二义。(自注:“此下方是第三法相教中亦同所说。”)依不觉故,最初动念,名为业相。又不觉此念本无,故转成能见之识,及所见境界相现。又不觉此境但从自心妄现,执为定有,名为法执。(自注:“此下方是第二小乘教中亦同所说。”)执此等故,遂见自他之殊,便成我执。执我相故,贪爱顺情诸境,欲以润我;瞋嫌违情诸境,恐相损恼。(自注:“此下方是第一人天教中亦同所说。”)故杀盗等心神,乘此恶业,生于地狱鬼畜等中。复有怖此苦者,或性善者,行施戒等心神,乘此善业,运于中阴,入母胎中。(自注:“此下方是儒道二教亦同所说。”)禀气受质,(自注:“会彼所说,以气为本。”)气则顿具四大,渐成诸根。心则顿具四蕴,渐成诸识。十月满足,生来名人,即我等今者身心是也。故知身心各有其本,二类和合,方成一人。……然所禀之气,展转推本,即混一之元气也。所起之心,展转穷源,即真一之灵心也。究竟言之,心外的无别法,元气亦从心之所变,属前转识所现之境,是阿赖耶相分所摄。从初一念业相,分为心境之二。……据此则心识所变之境,乃成二分:一分与心识和合成人;一分不与心识和合,即是天地山河国邑。三才中惟人灵者,由与心神合也。(《原人论·会通本末》第四,《大藏经》卷四五页七百一十)
宗密此论,以为儒道所见,亦是真理之一部分。此已为宋明道学立先声矣。此论中又有许多见解,可以影响宋明道学者。其对于世界发生之见解,有大影响于宋明道学,上文已言及。此段所引“禀气受质”一段,宋明道学讲气质,亦恐受此影响。尤可注意者,即宋明道学中程朱陆王二派对立之学说,此论中已有数点,为开先路。如云:“然所禀之气,展转推本,即混一之元气也。所起之心,展转穷源,即真一之灵心也。”心气对立;程朱一派,以理气对立,即在此方面发展。又云:“究竟言之,心外的无别法,元气亦从心之所变。”一切唯心;陆王一派,以“宇宙即是吾心”,即在此方面发展。由此言之,则宗密学说之影响,可谓甚大。就其此论观之,则宗密不啻上为以前佛学,作一结算;下为以后道学,立一先声。盖宋明道学出现前之准备,已渐趋完成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