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张横渠及二程(第5/8页)
此条未标明为二先生中何人所说。但其大意,则与上引谢良佐所说意同,与明道《定性书》意亦同,(详下)故似为明道所说也。
至少有一点可确定者,即《遗书》中言及天理或理诸条,其标明为明道所说者,不言理离物而独存;其标明为伊川所说者,则颇注重此点。伊川所谓之理,略如希腊哲学中之概念或形式。以后道学中之理学一派,皆如此主张。此派如此主张,似受所谓象数之学之影响。在希腊哲学中,柏拉图受毕达哥拉学派之影响,立其概念说。盖数为抽象的,离具体的事物而有独立的性质。柏拉图受此暗示,以概念亦有其独立性质。除具体的世界外,尚有概念之世界,离时空而永存。道学中之理学一派亦受所谓象数之学之影响,立“理”与“气”之分;气为质而理为式;上文已言。质在时空之内,为具体的事物之原质,可以有变化成毁。式则不在时空之内,无变化而永存。以道学家之术语言之,则气及一切具体的事物为形而下者;理则为形而上者也。
至于明道所谓之天理或理,则即具体的事物之自然趋势,非离事物而有者。以后道学中之心学一派,皆不以为理乃离物而有者。故本书谓明道乃以后心学之先驱,而伊川乃以后理学之先驱也。兄弟二人,开一代思想之二大派,亦可谓罕有者矣。
(二)对于佛氏之批评
吾人既知天理,则应即顺之而行。若佛氏者,即不顺天理而别有私意造作者也。明道云:
圣人致公心,尽天地万物之理,各当其分。佛氏总为一己之私,是安得同乎?圣人循理,故平直而易行。异端造作,大小大费力,非自然也,故失之远。(《遗书》卷十四页二)
伊川云:
释氏之学,又不可道他不知,亦尽极乎高深。然要之卒归乎自私自利之规模。何以言之?天地之间,有生便有死,有乐便有哀。释氏所在,便须觅一个纤奸打讹处。言免生死,齐烦恼,卒归乎自私。(《遗书》卷十五页十)
又云:
释氏要屏事不问。这事是合有耶?合无耶?若是合有,又安可屏?若是合无,自然无了,更屏什么?彼方外者,苟且务静,乃远迹山林之间,盖非理明者也。(《遗书》卷十八页十四)
释氏不明“理”,故其教亦不合“理”也。
(三)形上、形下
明道、伊川对于理之见解之不同,又可于二人对于形上形下之见解之不同中见之。明道不以理为离物而有,故对于形上形下之分不十分注重。明道云:
《系辞》曰:“形而上者谓之道,形而下者谓之器。”又曰:“立天之道,曰阴与阳;立地之道,曰柔与刚;立人之道,曰仁与义。”又曰:“一阴一阳之谓道。”阴阳亦形而下者也,而曰道者,惟此语截得上下最分明。元来只此是道,要在人默而识之也。(《遗书》卷十一页二)
又《遗书》云:
盖上天之载,无声无臭,其体则谓之易,其理则谓之道,其用则谓之神,其命于人则谓之性,率性则谓之道,修道则谓之教。孟子在其中,又发挥出浩然之气,可谓尽矣。故说神如在其上,如在其左右。大小疑事而只曰“诚之不可揜如此夫。”彻上彻下,不过如此。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须著如此说。器亦道,道亦器;但得道在,不系今与后,己与人。(《遗书》卷一页五)
此第二条未注明为二先生中何人所说。但似可视为系明道所说,因其与第一条意相同也。阴阳为有盛衰消长之气,故亦为形而下者。而云:“元来只此是道。”“形而上为道,形而下为器,须著如此说。”“须著如此说”者,言只可如此说耳;实在“器亦道,道亦器”也。后来心学一派,即不为形上形下之分,与理学一派大异。
伊川则对于形上形下之分,极为注重。伊川云:
一阴一阳之谓道。道非阴阳也,所以一阴一阳者道也。(《遗书》卷三页八)
又云:
离了阴阳便无道,所以阴阳者是道也。阴阳,气也。气是形而下者,道是形而上者;形而上者,则是密也。(《遗书》卷十五页二十)
“形而上者”,“形而下者”,本《易·系辞》中二语,依理学家所与之意义,则形而下者之器,即在时空中之具体的事物;形而上者之道,即超时空而永存之抽象的理也。形上见于形下;无形下之器,则形上之道不可见。故曰:“离了阴阳便无道。”然道乃“所以一阴一阳者”;“所以一阴一阳者”非阴阳,故云“道非阴阳”也。此注重形上形下之分,理学一派皆如此。上述理学家所与形上形下之意义,亦至朱子始完备。
《遗书》又云:
今日须是自家言下照得理分明,则不走作。形而上形而下者,亦须更分明须得。(《遗书》卷二上,页二十五)
此未注明为二先生中何人所说,似亦伊川之言也。
(四)气
明道未多言气;伊川则多言之。伊川以为物之始有,皆由气化。伊川云:
陨石无种,种于气。麟亦无种,亦气化。厥初生民亦如是。至如海滨露出沙滩,便有百种禽兽草木,无种而生。……若已有人类,则必无气化之人。(《遗书》卷十五页十九)
具体的物之成毁,由于气之聚散。横渠此意,伊川虽未明言,但似亦用之。不过伊川以为已散之气,已散即归无有,其再聚之气,乃新生者。伊川云:
若谓既返之气,复将为方伸之气,必资于此,则殊与天地之化不相似。天地之化,自然生生不穷,更何复资于既毙之形,既返之气,以为造化。近取诸身,其开阖往来见之鼻息。然不必须假吸复入以为呼。气则自然生。人气之生,生于真元。天之气亦自然生生不穷。(《遗书》卷十五页六)
又云:
凡物之散,其气遂尽,无复归本元之理。天地如洪炉,虽生物销铄亦尽。况既散之气,岂有复在?天地造化,又焉用此既散之气?其造化者,自是生气。(同上页二十一)
所谓“真元”亦是气。伊川云:
真元之气,气之所由生。不与外气相杂,但以外气涵养而已。……人居天地气中,与鱼在水无异。(同上页二十四)
人居天地气中,所呼吸之气,乃外气也。人呼出之气,乃真元所新生者,非其所吸入之气也。此真元之气,性质如何,伊川未明言。
(五)性
关于性,明道亦所言甚少。明道云:
言天之自然者,谓之天道。言天之付与万物者,谓之天命。(《遗书》卷十一页八)
又云:
一阴一阳之谓道,自然之道也。继之者善也。出道则有用,元者善之长也。成之者却只是性,各正性命者也。(《遗书》卷十二页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