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石(第16/19页)

由于在1952—1958年间发现了耶利哥古城,学术界不得不全面重审关于密集农业、城市生活、长途贸易、等级制社会和战争何时开始的普遍假设。在此之前,人们认为这一切都发生在灌溉农业创立于美索不达米亚,以及据信是从那里传到埃及和印度之后,时间大约是公元前3000年之前。耶利哥的发现清楚地证明,至少在第一批伟大的帝国诞生很久以前,人类就开始受到了战争的骚扰。若是没有目的明确、组织严密、武器精良的敌人,建造城墙、塔楼和护城河又有什么意义呢?

但是,在耶利哥和苏美尔之间的那段时期内,关于军事发展轨迹的证据寥寥。这也许是因为在一个仍然非常空旷的世界上,智人把精力主要用在了殖民上,彼此之间的冲突并不多。早在公元前8000年,欧洲就出现了务农的村庄。在土地较为肥沃的地区,农业以每年一英里的速度逐渐向西发展,公元前4000年左右到达了不列颠。在希腊的克里特岛和爱琴海沿岸,发现了公元前6000年的城市;保加利亚发现了公元前5500年发达的制陶业;到公元前4500年,布列塔尼的农民开始用巨石为祖先修建陵墓,这些陵墓至今仍巍然屹立。同期,印度次大陆各处出现了5、6个不同的族裔群体,分散在各个居住点,过着新石器时代的生活。公元前4000年,中国北部和西北部黄河流经的肥沃的黄土高原上的新石器时代文化兴旺发达。只有非洲、大洋洲和美洲仍然完全是狩猎-采集群体的天下,他们的人数不多;不过大约公元前10000年,越过白令海峡从西伯利亚前来的美洲印第安人带来了旧世界的先进狩猎技术,在短短1000年的时间内就灭绝了美洲大陆上令人叹为观止的大型动物,如大野牛和3种猛犸象。

各地的人口密度仍然很低。虽然世界人口从公元前10000年的500万~1000万上升到公元前3000年的一亿左右,但极为分散。狩猎-采集者每人需要1~4平方英里的地盘来满足生存的需要。农民养活自己和家人所需的土地少得多。比如,公元前1540年埃及埃赫那吞法老建立的阿玛纳城的人口密度以出产粮食的土地来算,大约为每平方英里500人。当然,这是在富饶的尼罗河谷人工灌溉的园地里,而且无论如何已经到了新石器时代之后。从公元前6000年到前3000年期间,东欧分散的农业定居点每个不超过50或60户;在公元前第五个千年的莱茵兰,耕种者在森林里靠刀耕火种的方法维生,在一个地方居住一段时间后即随着耕种地的变更而迁走,以后再回来,但每个居住点的人数从未超过300—400人。

在条件严酷但又地广人稀的环境中,人的好战性不可能很强。土地予取予求,只要肯搬迁几英里,烧掉一片树林,就唾手可得——19世纪芬兰贫穷的农民仍然采取这样的方法。另一方面,物资又非常匮乏,没有什么值得去抢的东西,除了刚刚收获了粮食之后,但抢了粮食后也运不走,因为没有载重或拉车的牲口,可能连盛粮食的容器都没有,因此使得抢掠的行为失去了任何意义。只有当所抢的东西体积不大,自身价值又很高,才值得冒险进行抢劫,特别是暴力抢劫。货船符合这些标准,但公元前第四个千年时,还没有可供海盗抢劫的货船。农畜产品也是值得抢劫的东西,特别是如果储存在进退方便的地方的时候,最好是便于运输,如打成捆,或盛在罐子、麻袋或篮子里,或是成群的牲畜。当然,接下来,出产这些好东西的土地就成了抢夺的目标,尽管事实经常证明抢夺者没有能力管理他们抢来的土地。在近东和欧洲的人学会种田和开垦荒地的几千年里,只有一个生产大量盈余产品的地区具有能攻易撤的地形,暴露在抢劫者的虎视眈眈之下,那就是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的下游冲积平原,研究古代历史的学者称其为苏美尔。苏美尔人给我们留下了关于有文字记录的人类文明初始期战争性质的第一批确凿证据,使我们得以辨认出“文明”战争的轮廓。

战争与文明

苏美尔人和阿兹特克人一样,在石器技术的限制内达到了文明的高度。然而,尽管他们很早就掌握了冶金技术,但他们无论是侵略他人还是抵御侵略,打仗时主要依靠的不是他们使用的工具,而是他们的组织能力。历史学家认为,苏美尔人大着胆子离开平原周围山区的山麓降雨区,即现在的叙利亚、土耳其和伊朗,先在伊拉克的冲积平原定居下来,并开始试着在没有树木的土地上种粮食、放养牲畜。底格里斯河和幼发拉底河这两条大河之间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为定居者提供了得天独厚的条件。它土壤肥沃,每年两大河上游的雪山融雪时造成的洪水还定期为它补充肥料。它地势平坦——210英里内地势落差只有112英尺。它不需要清理,因为没有森林。作物生长期没有霜降,如果夏天日光太毒,则有取之不尽的水用来浇田。然而,正是水源的丰沛迫使早期定居者必须在种田时协同劳动,他们的劳动模式与那时欧洲大森林里独立的刀耕火种的种植者的劳动模式截然不同。洪水在冲积平原的有些地方形成了沼泽,但其他地方却因为没有雨而出现了干旱。要抽干沼泽地的水,灌溉干旱地区的土地,就需要挖水渠;不仅要挖渠,而且要事先规划水渠的路线;不仅要规划,而且要不断维修,因为每年洪水带来的淤泥都会堵塞水渠。于是,第一个“灌溉社会”应运而生。

古代史学者构建了一套复杂的灌溉社会(有些人称之为“水利社会”)的政治经济学学说,几乎完全建立在考古发现的基础之上。苏美尔人留下了埋在地下的巨大宝藏,有住房、神庙和城墙——大致按此一顺序建造;有制成品和贸易品;还有许多雕刻品和装满刻字泥版的巨大文件库,文件全是货物的收据、存单和分配记录,都是在神庙内发现的。根据这批记录,学者们提出了苏美尔文明发展的如下轨迹。

初期定居者组成了自给自足的小型社区。因为大河经常改道,所以引水灌溉的人们必须合作,按河道的改变把一套灌溉系统与另一套连接起来,社区的规模因此逐渐加大。负责组织连接灌溉系统、解决争端的任务落在了担任传统的祭司职能的人身上,因为每年洪水到来的时间和水量被认为是神的旨意(可能是过去没有的新神),所以具有与诸神沟通能力的祭司就逐渐获得了政治权力。此类祭司—王自然会利用他们的权力兴建神庙,既供他们自己居住,也做宗教中心;他们指挥劳动力修建神庙的权力进一步转变为规划灌溉系统和其他公共工程的权力。与此同时,神庙成了行政中心,因为出力修建公共工程的众多农夫的吃饭问题需要一个中心统筹解决。这个中心收集剩余农产品,并把它们分配给干活的工人的情况必须仔细记录下来。记录不同种类和不同数量的产品需要使用不同的符号,这些刻在泥版上的记录成了第一批书写符号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