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第3/7页)

致庸出了好一会神,却道:“李大掌柜,你的意思我明白,可我还是想接下这笔生意!”李德龄大惊。致庸解释道:“北京是国都,皇上坐龙廷的地方!别说长毛军打不到北京城下,就是能打到,朝廷也会用尽全力保住它!接下广晋源的生意,对我们有利无害,我干吗不帮他这个忙?”李德龄道:“东家,要是万一北京城守不住呢?”致庸怒道:“我说过了没有万一!我乔致庸、乔家大德兴茶票庄,要与这个国家共存亡!”

李德龄见他这般坚持,当下也不再劝,发了一会呆,突然道:“东家要真的不走,我们就真还有不少生意可做!”致庸吃一惊:“你也不走了?”李德龄叹道:“东家都不走,我一个大掌柜,更不该走,大德兴茶票庄是我和东家一起创建的,我也要和它共存亡!”致庸高兴地一笑,叫了声:“好!”李德龄也不客气,道:“目前有不少商家,要走又带不走银子,问能不能存放到我们这儿,还有些商家要走没有盘川,想找我们借银子。更有一些商家,要把铺子低价顶出去,问我们要不要。这些生意,只要我们打定了主意不走,都可以做!”

致庸点头:“对呀!广晋源要我们接下他们的一百多万两存银,我们就用这笔银子借贷,顶铺子!我们要做天下那么大的生意,在北京城里只有这么一个茶票庄怎么行?这些生意,我们做!”

李德龄道:“那我今天就让人去收银子,借银子,顶铺子!”他一边往外走,一边道:“东家,要是真应了您的话.长毛军打不进北京,我们这一笔财,就发大了!”“谁说不是呢!”致庸笑道。

何宅里胡管家已经急得团团乱转,对一旁的盛掌柜道:“风声又紧了,东家这会儿再不走就真的来不及了!”盛掌柜道:“我就不明白了。她怎么就不愿意走呢?”胡管家欲言又止,半晌叹口气解释道:“先备车吧,万一这姑奶奶转了主意,只要说一声走,我们立马就能上路!”盛掌柜点头。

内室中,雪瑛和翠儿正给小少爷喂饭。雪瑛时不时努力地听着外面的动静,皱眉道:“翠儿,你打发一个人,看乔致庸还在不在北京,是不是像胡管家说的那样他要等着长毛攻进北京。”翠儿应声出去,刚要开口唤人,想了想,却吩咐套车,自己亲自出了门。

原本熙熙攘攘的街面上已空无一人,秋风卷着落叶,满地乱滚。接着一队官兵齐齐地跑过。快到西河沿大德兴茶票庄的时候,翠儿吩咐停车,她下来躲在一棵大树后面,远远地张望过去。

这大德兴茶票庄只怕是京城目前最后一家还开着的店铺,生意异常火爆,存银取银的络绎不绝。翠儿张望的时候,人已经少多了。店里闲着的男人们纷纷寻觅家伙,如致庸号召的那样,只等着和长毛干仗。长栓拿着杆红缨枪,舞得风火轮一般……翠儿远远看着,忍不住捂嘴笑.紧跟着眼泪却落下来,她痴痴地望了好一阵,心中虽有百般不舍,却还是悄悄地上车走了。

一进何宅,翠儿便迎面撞上胡、盛两位掌柜。“翠姑娘,怎么样?”两人急得连声地问。翠儿低低道:“乔致庸,他真的还……还没走!”胡管家急得一跺脚:“翠姑娘,我可告诉你,我们得赶快让东家走,再晚就怕走不掉了!”翠儿刚要说话,雪瑛走了出来,看看翠儿问:“你怎么自个跑了出去?那……乔致庸走了吗?”

翠儿突然道:“太太,乔家的人走了,大德兴茶票庄也关张了,我们也快走吧!”雪瑛一愣,不相信地拿眼看着翠儿。已相当练达的翠儿不露声色地回望着她。雪瑛冷冷笑道:“真没想到他也走了!我还以为他是条汉子,刀架在脖子上也不眨眨眼呢,这会儿看来他也不过就是个卖茶叶做票号的商人罢了!胡管家,我们也走!”众人心中大喜,略略收拾了一下,很快便拥着雪瑛上了路。

一路上关于长毛的谣言依旧四起,逃难的人到处都是。雪瑛原本极少与人往来,可这次仓皇回到榆次,江家与何家的不少亲戚都上门来,一是看望,二是询问京城的情形,同时交换着各种各样的小道消息。

这一日雪瑛送走一个本家表嫂,怒冲冲回到内室,唤来翠儿问:“告诉我,当初是谁说乔致庸已经离开了北京城?”翠儿低头不语。雪瑛盯了她半晌,突然道:“我要是查到谁出的主意,绝不轻饶!”不料翠儿一抬头,静静道:“太太,是我的主意。”雪瑛勃然变色:“你?”翠儿硬着心肠点点头。

雪瑛再也忍不住,气急败坏道:“果然是你,你……”她气得一时说不出话来。翠儿看着她,道:“太太留在北京不走,是因为乔二爷不走,这个翠儿自然明白,可太太和乔二爷不一样,太太不但是个女流,还带着小少爷呢,为了太太和小少爷早点离开,所以我就扯了个谎!”

雪瑛看着翠儿,两行泪直淌下来:“翠儿……真没想到,连你也在骗我!这都二十多天了,要是长毛军打进了北京城,他和长栓就得死……”翠儿一听这话,眼泪呼啦啦地掉了下来,她一把抹去,端过一杯茶,平静地递给雪瑛:“太太,您先喝茶。”

雪瑛一把将茶杯打落:“你……走开!连你也骗我!我身边真是没有人了!来人,叫他们套车,我要去北京!”在门口听了半天的赵妈赶紧跑进来。翠儿看看她,耳语了几句让她离去。雪瑛大怒,刚要发作,听翠儿静静道:“太太,乔致庸是您的仇人,他要是死了那就好了,太太就不用每日每时想着他,恨着他了!”

“你……”雪瑛又惊又怒,说不出话来。翠儿激烈道:“自从太太在何家接管了家事,做的每一件事,都是在和乔家较劲。太太心里一定恨死了乔东家,有一日非要将乔家置于死地不成。既然这样,若乔致庸今天死在北京城,太太为何还要难过?这应该是大好事,刘黑七的长毛军替太太报了仇,以后世上就没有乔致庸这号人了。乔致庸一死,乔家倒了顶梁柱,也就完了,太太以后也就省了心.不用每天琢磨怎么挤垮乔家的生意了。太太,乔致庸死了好!死了……”

雪瑛再也忍不住,劈脸给了她一个耳光。翠儿捂着脸,泪水淌下来,依旧继续说:“这乔致庸不死,只怕太太早晚都得发疯,太太到了今日这一步,全是他乔致庸害的,就是刘黑七抓住他,将他千刀万剐,也是他活该!太太……”雪瑛再也受不了,捂住耳朵狂叫一声,扑到翠儿怀里大哭。翠儿抚着她的背,泪也流了一脸,只盼雪瑛能稍有醒悟。

李妈慌慌地跑进来,说胡管家到了前厅,带来了京城的确切消息。雪瑛和翠儿闻言皆大惊,因为各自心有所牵,草草拭了一把泪,赶紧奔往前厅。一进门,就见胡管家喜形于色道:“太太,刚刚得了准信儿,长毛军根本就没打进北京!”胡管家又看翠儿一眼,说:“啊,当初乔东家并没有离开北京,是我们打听错了!可昨天乔家北京大德兴茶票庄的齐二掌柜特地从北京回来报平安信,说乔东家没事儿!”一阵巨大的喜悦瞬时涌上雪瑛心头,接着泪光便在眼眶中浮现。胡管家看看两人,叹道:“乔家的两位太太都急病了,赶着打发曹掌柜进京。不过乔东家这一阵子在北京可是发了一笔不小的财。这次人人都要离开北京,银子带不走,都往他那儿存,连广晋源也这么做,他用这些银子买生意,置房产,当初人都觉得他疯了。乔东家真是个神人,他算准了长毛军进不了北京,这长毛军就真的没进!一来一回,他赚了个沟满壑平。这乔东家,真是个奇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