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光旦:寂寞鸿儒,强国优种(第6/6页)
张元济在给高梦旦的信中,要家里人到巡捕房“注销”报警,其实那时巡捕房根本管不了此等案件。据现存的几份刊有张元济被绑新闻的小报报道,张元济被绑的当天,盐业银行经理倪远甫也被绑架;次日,宁波巨绅薛顺生又被绑架;连刚上任的上海特别市土地局长朱炎之,也未能幸免。租界上恐怖事件接二连三,捕房束手无策。张元济愿意“自己妥商了结”,看来是早有脱险的良策。
张元济盗窟六昼夜的生活,从他后来的回忆和所作《盗窟十诗》中可以得知。张元济说那天绑匪把他架出大门,推进汽车。汽车向郊外开去。绑匪用黑布把张元济的眼睛蒙上,还把他双手捆扎起来。张元济很镇静,只感到汽车七转八弯,驶了好一阵。车停后,绑匪把他带进一屋,取下黑布。张元济看出这是一所破旧的农家小屋,桌子上点着一枝蜡烛,墙边有一张破床,看得出用绳绑着床腿。屋里有三四个持枪的汉子。那匪徒头目让手下人解开张元济手上的绳,匆匆走了,留下三个看守。看守们对张元济倒还“优待”,抱来被子,让他睡在那张破床上,他们自己则和衣睡在地上。
张元济在盗窟中作了十首七绝,脱险后将诗稿托商务印书馆排字印出,并将印件分送亲友,表示谢意。诗中不仅描述了盗窟的环境和生活,还反映出张元济在彼中镇定自若的心态。
还有两个细节是张元济自己讲述的。一是张元济当时里面穿的绒线衣有破洞,为看守们所惊讶。他们想不到心目中的“财神爷”竟也穿着破衣服。二是看守中一名年纪稍大者,常常咳嗽。张元济劝他去看医生,还为他开了张治咳嗽的药方,那绑匪感动得掉了眼泪。
爵禄饭店的谈判不很顺利。绑匪们见“油水”不足,也不得不让步。第四天,10月21日,张元济写信告诉树源,劫持者已答应把“票价”减至2万元,让家中快想办法。(可惜此信没有保存下来。)绑匪们的这一票,算是倒霉到家了。
当天,叶姓头目又约树源等到爵禄饭店谈判,出示张元济的信,逼张树源交钱。树源想交去5000元,仍通不过。第五天,绑匪可能觉得眼前这个家伙实在是没有油水可榨,就同意了,5000元放人。于是,当时树源又四处奔走,在亲友处借贷到5000元钱,送到绑匪手里。大约他们知道确实榨不出更多的“油水”,第六天(10月23日)晚上,就用汽车把张元济送了回来。1万元赎票,张元济终于脱险,结束了这六昼夜的“奇遇”。
张元济对被绑事处之泰然,精神上没有受到太大的影响。脱险之后,立即投入《百衲本二十四史》的校勘工作。回家十天之后,即与瞿启甲商谈借印铁琴铜剑楼藏书,并亲自起草了合同的文稿,为日后商务出版《四部丛刊·续编》做好了准备。
11月14日张元济致丁文江信的底稿中,有这样短短几句话,说出了他对绑票这一社会现象的见解:“若辈……如有生路,谁肯为此?呜呼!谁实为之而令其至于此哉!人言此是绿林客,我当饥民一例看,未知我兄闻之又作何感慨也。”
1937年许宝骅表弟在(南)京杭(州)公路上被绑,脱险后张元济去杭州慰问。张元济为此写了《谈绑票有感》,发表在《东方杂志》上。这篇文章进一步阐明了他上述观点。文章最后说:“国家管着教育,为什么使他们得不到一些知能?国家管着工商、路矿、农林,为什么使他们找不到一些职业?蝼蚁尚且贪生,狗急自然跳墙。人们饥寒到要死,铤而走险,法律固不可恕,其情却也可怜。我们中国是个穷国,人口又多,出产又少……政府几次明令提倡节俭,我还盼望在位诸公常常牢记这两个字,最好以身作则。不但私人的享用,就是国家的大政也要估计估计自己的力量,分个缓急,定个先后,不要拿国民有限的汗血来作无限的挥霍,或者可以多留下几个钱给这些乡下的穷民,多吃一两顿米饭,买些盐来蒸些菜,这也就是无量的功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