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部 1.三张纸牌的游戏(第10/11页)

“不,”他说,“请坐下。我们干脆说开了吧。这位托马斯•莫尔会告诉你们,我本来想当个普通的僧侣,可我父亲要我去学法律。如果能选择的话,我宁愿为教会贡献一生。你们都知道,我对财富不感兴趣。我投身的是精神的东西。世俗的名誉对我来说有如粪土。”他环望着四周。“那么,他又怎么当上大法官了呢?是偶然吗?”

门开了;蓬维希连忙站起身,表情如释重负。“欢迎,欢迎,”他说,“先生们: 这位是皇帝的大使。”

进来的是尤斯塔西•查普伊斯,同时还有人送来了甜点;人们都称他新大使,尽管他去年秋天就已到任。他优雅地站在门口,以便人们可以知道他,仰慕他: 他身材矮小,有点驼背,穿着一件有灯笼袖的条纹短上衣,蓝色的缎带在黑衣上飘拂;下面是两条穿着黑裤子的小瘦腿。“很抱歉我来晚了,”他说,接着又假笑道,“Les dépêches, toujours les dépêches.[11]

“大使的生活就是如此。”他抬起头一笑。“我是托马斯•克伦威尔。”

“啊,c’est le juif errant![12]

大使马上又致歉: 一边朝周围的人微笑着,仿佛对自己的笑话很逗乐感到不解。

请坐,请坐,蓬维希说,仆人们又忙碌起来。桌布被收走,客人们随便找个位置重新坐了下来,只有大法官仍然坐在原处。果脯端了上来,还有加了香料的酒,查普伊斯挨着莫尔坐到了主宾席上。

“我们说法语吧,先生们,”蓬维希说。

法语刚好是帝国和西班牙大使的母语;跟所有的外交官一样,他从来不愿费神去学英语,因为即使学了,对他下一次任职又有何益呢?他一边坐进主人为他腾出的雕花椅子里,一边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他的脚几乎够不着地面。莫尔这时也来了兴致;他与大使攀谈起来。他注视着他们;他们也转头忿忿地看了他一眼;可你没法不许人看啊。

在他们稍事停顿的工夫,他开口了。“查普伊斯先生?您知道,最近我跟国王谈到了那些事情,那些令人非常遗憾的事情,您主子的军队在圣城大肆洗劫。也许您能给我们指点指点?到现在我们都无法理解。”

查普伊斯摇了摇头。“那些事情的确令人遗憾。”

“托马斯•莫尔认为,闹事的是你们军队里那些秘密的穆罕默德教徒——哦,当然还有我的同胞,那些到处漂泊的犹太人。但在此之前,他还说过,奸污可怜的处女和毁坏圣坛的是德国人,是路德教徒。无论怎样,正如大法官所言,皇帝都必须为此负责;但是我们能归咎于谁呢?您能为我们指点一下吗?”

“亲爱的大法官先生!”大使十分惊讶。他的目光投向托马斯•莫尔。“您是这样说我们帝国皇帝的吗?”他转头朝一旁看了看,接着说起了拉丁语。

周围的人都懂几种语言,他们坐在那里笑吟吟地望着他。他友好地建议道,“如果不想让大家都听到的话,就说希腊语吧。真的,查普伊斯先生,您说好了!大法官能听懂的。”

聚会很快就结束了,大法官站起身来准备离开;但在走之前,他用英语向所有的人发表了一项声明。他说,“在我看来,克伦威尔先生的立场是站不住脚的。我们都知道,他从来都不是教会的朋友,可他是一位神父的朋友。而那位神父却是基督教世界最腐败的人。”

他稍稍点了点头就走了。甚至对查普伊斯也没有更多的表示。大使咬着嘴唇,疑惑地目送着他: 似乎在说,我还以为从他那儿能得到更多的帮助和友谊。他发现,查普伊斯不管做什么,都像是在演戏。思考的时候,他就眼睛向下,两根手指支着额头。惋惜的时候他就叹气。感到不解的时候,他就晃动着下巴,似笑非笑。他像是在不经意之中走入了某出戏里,发现是一出喜剧,并决定留下来一直看下去。

晚餐结束了;客人们陆续散去,消失在刚刚降临的夜幕中。“也许你没有想这么早就散吧?”他对蓬维希说。

“托马斯•莫尔是我的老朋友。你不该来这儿招惹他。”

“哦,我扫你们大伙儿的兴了?你邀请了蒙茂斯;这难道不是招惹他吗?”

“不是,翰弗里•蒙茂斯也是我的朋友。”

“那我呢?”

“当然也是。”

他们很自然地说起了意大利语。“有些事情我很好奇,你跟我讲讲吧,”他说,“我想了解一下托马斯•怀亚特的情况。”怀亚特十分突然地给自己捞了一项外交使命,去了意大利: 那是三年前的事了。他在那边过得很糟糕,但这可以另外找个晚上再聊;问题是,他为什么那么仓促地离开英国宫廷呢?

“哦。怀亚特跟安妮小姐,”蓬维希说,“我想,应该是个老故事了吧?”

哦,也许吧,他说,但他跟蓬维希谈起那位琴童马克,他好像很肯定怀亚特跟她已经发生过关系;如果整个欧洲,乃至仆人侍者之间,都在传着这件风流事,国王怎么可能没有耳闻呢?

“我想,在某种程度上说,为人之君的艺术就在于懂得什么时候要充耳不闻。而怀亚特也很英俊,”蓬维希说,“当然,是就英国人的标准而言。他身材颀长,金发碧眼,我们国家的人常常惊叹;你们是哪方水土养出了这样的人?当然,他还那么自信。而且是个诗人!”

他笑话了一下他的朋友,因为像所有的意大利人一样,“怀亚特”这个词他念不准: 结果说成了“改尔特”什么的。在骑士制度时代,有位埃塞克斯骑士曾经在意大利到处奸淫烧杀,他名叫霍克伍德;意大利人叫他阿库托,也就是“针头”[13]

“是啊,可安妮……”他见过她几眼,感觉她不可能被诸如美貌这类转瞬即逝的东西所打动。“这几年来,她尤为迫切地需要一位丈夫: 需要一个头衔,一种权力,一种能站着与国王讨价还价的地位。怀亚特如今已经结婚了。他还能给她什么?”

“诗歌?”商人说,“他离开英国不是出于外交的使命。而是因为她在折磨他。他再也不敢跟她呆在同一个房间。同一座城堡。同一个国家。”他摇了摇头。“英国人可真是奇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