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调整表情(第12/16页)
十一月: 亨利•怀亚特爵士站在奥斯丁弗莱的大厅里;他望着墙上那片红衣主教的纹章被涂掉而留下的空白之处。“他去世才一年,托马斯。可我却觉得很久了。人们常说,人老了以后,头一年跟第二年没什么区别。我可以告诉你不是这么回事。”
哦,得了先生,小姑娘们喊道,您还不是太老,还可以给我们讲故事呢。她们扶着他走到一把新的天鹅绒扶手椅旁,让他坐了下来。亨利爵士会是所有人的父亲,或所有人的祖父,如果他们可以选择的话。他任职于现任亨利国王的财政部,还有上任亨利国王的财政部;如果都铎王朝没有钱,那不是他的错。
爱丽丝和乔刚才去了外面的花园,想把猫抓住。亨利爵士喜欢看到一只猫受到全家人的宠爱;在孩子们的请求下,他会解释其中的缘由。
“很久以前,”他开口道,“在英格兰这块土地上,出现了一位残忍的暴君,名叫理查•金雀花——”
“哦,是那些叫这名字的坏人,”爱丽丝叫了起来,“你们知道吗,他们有些人现在还活着?”
大家笑了起来。“哦,这是真的,”爱丽丝嚷道,脸也红了。
“——而我,讲这个故事的你们的仆人怀亚特,则被那位暴君扔进了地牢,只能睡在稻草上,地牢里只有一扇小窗户,上面钉有栅栏……”
冬季来了,亨利先生说,可是我没有火;也没有食物和水,因为看守把我忘了。理查德•克伦威尔托着下巴坐在那儿听着;他跟雷夫交换了一个眼色;两人都朝他看来,他做了一个轻微的手势,以缓解往事的恐怖。他们都知道,亨利爵士在塔里不是被忘了。看守们把烧得白热的尖刀插进他的肉里。他们拔掉了他的牙齿。
“所以,我该怎么办呢?”亨利爵士说,“幸运的是,我的地牢很潮湿。我可以喝从墙上流下来的水。”
“那吃什么呢?”乔问。她的声音低而兴奋。
“啊,现在我们讲到故事最精彩的部分了。”有一天,亨利爵士说,我正在想,如果再不吃点什么,我可能就要饿死了,却突然注意到我的小窗户的光被挡住了;往上一看,猜我看到了什么?原来是一只猫,一只黑白两色的伦敦猫。“噢,小猫咪,”我对它说;它“喵”了一声,与此同时,它松开了自己带来的东西。它给我带什么来了呢?
“一只鸽子!”乔叫了起来。
“小姐,你要么自己当过囚犯,要么就是听过这个故事。”
姑娘们忘了他没有厨子,没有烤肉棒,也没有火;小伙子们垂下目光,想到一个囚犯用被铐住的双手撕开一摊长满虱子的羽毛,就有些不寒而栗。
“嗯,我躺在稻草上,接下来听到的消息就是,大钟敲响了,街上有人高呼,一位都铎!一位都铎!如果不是那只猫送来的礼物,我就不会活着听到那消息了,也不会听到钥匙插进锁孔的声音,然后是亨利国王亲自在那儿叫道,怀亚特,是你吗?快过来受赏吧!”
这里有几分情有可原的夸张。去过牢房的不是亨利国王,而是理查国王;正是他监督着看守把尖刀烧烫,然后微侧着头,倾听怀亚特的惨叫;而在闻到烧焦的肉味后,他又怕脏似的走到一旁,命人把刀重新烧烫,再次使用。
据说小比尔尼在被处以火刑的前夜,曾经把手指伸到烛火上,并请求基督教他如何忍受苦痛。在受刑前自残,这可不够明智;不管明智与否,他想起了这件事情。“好了,亨利爵士,”茉茜叫着,“您得给我们讲讲狮子的故事,因为听不到的话,我们会睡不着觉的。”
“哦,那其实是我儿子的故事,他该在这儿的。”
“如果他在这儿,”理查德说,“女士们就会全都睁大了眼睛瞧着他,一边长吁短叹——是的,你会的,爱丽丝——而且也就不在乎什么狮子的故事了。”
亨利爵士出狱康复之后,成了宫廷里位高权重的人物,有位敬仰者给他送了一只小狮子作礼物。在阿林顿城堡中,我把它当亲生孩子一般养大,他说,直到像一位姑娘那样,它有了自己的想法。有一天,由于一时疏忽,是我的疏忽,它从笼子里跑了出来。利昂蒂娜,我对它说,待着别动,等我把你引回去;但它接着就蹲下身子,一声不吭,盯着我,眼睛像火一般。这时我才明白,他说,我不是它的父亲,不管我有多么爱它: 我只是它的一顿主餐。
爱丽丝的一只手捂住了嘴,说,“亨利爵士,您觉得自己死定了,对吗?”
“的确是的,而且如果不是我儿子托马斯恰好走进院子,我就真的完蛋了。他一眼就看出了我的险境,于是对它叫道,利昂蒂娜,到我这儿来;于是它转过头去。那一刻,它的注意力转移了,我退开一步,又一步。看着我,托马斯对它说。那天他穿的衣服很鲜亮,长袖飘飘,一件宽松的长衫被风吹得鼓了起来,再说他有一头金发,你们知道,而且留得很长,他当时看上去肯定像一团火焰,我想,因为他身材颀长,在阳光下明亮照人,于是它站定了,有些不解,而我则朝后退,一步,又一步……”
利昂蒂娜转过身;微微下蹲;它撇开父亲,开始向儿子靠近。你可以看到它肥壮的爪子,可以嗅到它气息中的血腥。(而与此同时,他,亨利•怀亚特,已经吓出一身冷汗,正在一步步后退,后退,朝可以寻找救兵的方向。)汤姆•怀亚特还在用温柔迷人的嗓音,用亲昵的语言,用祈祷的语气,跟狮子说话,请求圣弗朗西斯打开它那颗冷酷的心,让它沐浴恩典。利昂蒂娜看着,听着。它张开嘴巴,咆哮起来:“它说什么了?”
“呵呵嘿嘿哈哈,我闻到一个英格兰人的血了。”
汤姆•怀亚特站在那儿,像雕塑似的一动不动。马夫们拿着大网蹑手蹑脚地穿过院子。利昂蒂娜距离他只有几英尺了,但是它又一次停下脚步,侧耳听着。它站在那儿,有些犹豫,摆动着耳朵。他能看到它嘴里淌出的粉红色的口水,能闻到它皮毛上的霉味。它蹲坐在地上。他闻到了它的气息。它准备一跃而起。他看到它的肌肉在颤抖,它的嘴巴张开了;它纵身一跃——但是在空中翻了个滚,一支箭射进了它的肋骨。它转动着身子,撞打着箭头,怒吼着,呻吟着;又一支箭射中它结实的侧腹,它哀嚎着,不断地翻滚,这时,大网罩在了它的身上。亨利爵士镇静地走到它身旁,把他的第三支箭射进了它的喉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