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1.调整表情(第15/16页)
他让欧文•马多克看了看他给自己做的小刀,用细绳拴在衬衣里面: 那一截短短的刀口,就像一颗孤零零的毒牙。“你看怎么样?”
“天啊,”马多克说,“你得留神插在谁的身上哟。”
他对他姐姐凯特说——他刚刚将那把四磅重的大锤放在她飞马酒馆的窗台上——我为什么还没出生就有了坏名声?
去问摩根•威廉斯吧,她说。他会告诉你的。哦,汤姆,汤姆,她说。她抱着他的脑袋亲了一下。你自己可别出去。让他去战斗好了。
她希望康沃尔人会杀掉沃尔特。她没有说出口,但是他知道。
等我成了家里的顶梁柱,他说,情况就会不一样了,我可以告诉你。
摩根告诉他——红着脸,因为他是个很正统的人——孩子们以前总是在街上跟在他母亲身后,嚷着,“快来瞧呀,老母马怀驹子啦!”
他姐姐贝特说,“康沃尔人还有一张王牌,他们有一个名叫波尔斯特的巨人,他爱上了圣艾格尼丝,到哪儿都跟着她,康沃尔人便把她的像画在他们的旗帜上,所以他一路跟着他们到了伦敦。”
“波尔斯特?”他嗤之以鼻,“我还以为有多大呢。”[21]
“哦,你等着瞧吧,”贝特说,“到时候你就不会这么快还嘴了。”
摩根说,这一带的女人们都围在他母亲身边,叽叽喳喳地假关心: 生下来会是什么呢,她都胖成这样了!
后来,他哇哇大哭着来到了这个世界,紧握双拳,头上是湿漉漉的黑色卷发,于是沃尔特和他的朋友们踉踉跄跄地在帕特尼放声高歌。他们喊道,“过来试试吧,姑娘们!”还有“这里为不育的妻子提供服务!”
他们根本没有注意那个日子。他对摩根说,我不介意。我没有占星图。所以我也没有命运。
而命运的安排是,帕特尼没有发生过战争。对那些先遣兵和逃兵,女人们准备好了餐刀和剃刀,而男人则会用铲子和锄头来痛击他们,用扁斧劈开他们,用磨刀棒钉死他们。大战最后却发生在布莱克西斯: 康沃尔人被砍成了碎片,被都铎王朝的军事绞肉机绞成了肉泥。他们全都安然无恙: 只是还得受沃尔特的虐待。
他姐姐贝特说,“你知道那个巨人波尔斯特吗?他听说圣艾格尼丝死了。于是他砍断自己的手臂,在伤心之中,他的血流进了大海。它填满了一个据说永远都填不满的洞穴,然后流入一个深坑,再往下穿过海底,经过地心,流进了地狱。所以他死了。”
“哦,很好。因为我真的很为波尔斯特担心。”
“他死了,直到下一次投胎转世,”他姐姐说。
因此,在不知道是哪一天,他出生了。三岁时,他就会为熔铁炉捡引火柴。“瞧见我这小子了吗?”沃尔特总是爱怜地拍拍他的头说。他的手指有糊味,手掌硬邦邦、黑黢黢的。
当然,近几年来,学者们都在努力给他一种命运;那些对天空很有研究的专家都在努力根据他现在的身份和状况倒推回去,回到他出生的时候。木星的方位很好,表明会兴旺发达。水星在上升,表明反应敏捷,说服能力强。克拉泽说,如果火星不在天蝎座,就算我外行了。他母亲当时已经五十二岁,他们都认为她既不可能怀孕也不可能生子。她把自己的力量藏了起来,把他藏在宽衣大衫里,藏在她的体内,尽可能地藏了很久。他出来时,他们说,这是什么?
十二月中旬,中殿会堂的一位大律师詹姆斯•贝恩汉在伦敦主教面前宣誓放弃他的异教信仰。城里的人说,他受过严刑拷打,当肢刑架的手柄在转动时,莫尔亲自审问他,要他供出律师会堂其他有牵连的成员的名字。几天之后,一位前僧侣和一位皮革商被一同烧死。那位僧侣曾通过诺福克的港口将书托运进来,然后,非常愚蠢地经过圣凯瑟琳码头,而大法官正候在那里逮了个正着。皮革商则拥有一本路德的《基督徒的自由》,是他自己亲手所抄。这些人他都认识,颜面尽失、饱受折磨的贝恩汉,僧侣贝菲尔德,还有约翰•图克斯伯里,天知道他根本不是什么神学博士。随着几缕青烟,人类的骨灰飘浮到史密斯菲尔德的上空,这一年就这样过去了。
新年那天,天还没有亮他就醒了,看到格利高里站在他的床尾。“您最好来一下。汤姆•怀亚特被抓起来了。”
他立刻跳下床;他的第一个念头是莫尔已经攻进安妮圈子的核心。“他在哪儿?他们还没有把他带到切尔西吧?”
格利高里似乎有些不解。“他们干吗要带他去切尔西?”
“国王不可能允许——那儿离他太近了——安妮也有书,还给他看过——他自己也读过廷德尔的书——下一步是什么,莫尔准备逮捕国王吗?”他伸手去拿衬衣。
“跟莫尔毫无关系。是有些傻瓜在威斯敏斯特闹事被抓了起来,他们在街上生起火堆跳来跳去,接着又砸起了玻璃,你知道那是什么情景……”格利高里的声音很疲倦。“后来他们跟巡夜的人打了起来,于是被关了进去,有人传话出来,克伦威尔先生是否愿意下去一趟,给看守一份新年礼物?”
“天啊,”他说。他重新坐到床上,突然意识到自己光着身子,双脚、小腿、大腿、阴茎、身上的体毛、下巴上的胡茬全都露在外面: 他的肩膀上还冒出汗来。他套上衬衣。“他们得上门来请我才行,”他说,“而我得先吃完早餐。”
格利高里带着一丝坏意地说,“您答应过要像父亲一样待他。所以您现在就该去看看。”
他站起身。“叫上理查德。”
“我也要去。”
“你想去就去吧,但我需要理查德,以免有麻烦。”
没有麻烦,只是讨价还价了一番。当几位年轻人步履蹒跚地来到外面时,天已经亮了,只见他们神情憔悴,鼻青脸肿,身上的衣服又脏又破。“弗朗西斯•韦斯顿,”他说,“早上好呀,先生。”他想,早知道你也在这儿,我就把你留下来。“你怎么没在宫里呢?”
“我在呀,”那孩子说,嘴里呼出一股馊味。“我在格林威治。不在这儿。你明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