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2.“唉!为了爱情我能做些什么?”(第5/23页)

如果是红衣主教,肯定不会接受“不”的答复。他会让他坐下来吃点奶油甜点。或者如果碰上季节的话,会给他一大盘草莓和一只小勺子。

莫尔说,“在这过去的十年里,土耳其人占领了贝尔格莱德。他们在布达的大图书馆里燃起了篝火。他们抵达维也纳的城门也只是两年前的事儿。你为什么想在基督教世界的墙壁上打开另一道缺口呢?”

“英格兰国王不是异教徒。我也不是。”

“你不是吗?我都不知道你是向路德和德国人的上帝祷告,还是向你以前到处漂泊时遇到的某位异教的上帝,或者是向你自己创造的英格兰的某个神灵。也许你的信仰是可以买卖的。如果价格合理的话,你会效忠于苏丹王。”

伊拉斯谟说,大自然难道创造过比托马斯•莫尔更仁慈、更和气、更好相处的人吗?

他没有说话。他坐在办公桌旁——莫尔来时他正在工作——用双拳支着下巴。这种样子可能使他显出几分迎战的架势。

大法官看上去似乎恨不得要扯碎自己的衣服: 这样对衣服可能只会更好。人们可能会同情他,但他不打算这样。“克伦威尔先生,你以为就因为你是枢密院委员,就可以背着国王跟异教徒谈判。你错了。我知道你和史蒂芬•沃恩有信件往来,我知道他与廷德尔会过面。”

“你是在威胁我吗?我只是感到好奇。”

“是的,”莫尔难过地说,“是的,我正是在这样。”

他看出两人之间的力量均势发生了变化: 不是作为国家的官员,而是作为男人。

莫尔离开时,理查德对他说,“他不该这样。我是说威胁您。今天,因为他的职务,他可以扬长而去,但到了明天,谁知道呢?”

他想,我小的时候,九岁左右吧,曾经跑到伦敦,目睹了一位老太太因为自己的信仰而遭受迫害。记忆的潮水朝他全身袭来,他像随波逐流似的走开了,一边扭头说,“理查德,去看看大法官有没有像样的随从。如果没有,就给他安排一个,并且尽量把他送上回切尔西的船。我们不能让他在伦敦到处乱逛,随便跑到什么人的家里去高谈阔论。”

最后半句话他是用法语说的,他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他想到了安妮,她的手伸出来,把他朝她拉去: Maître Cremuel,á moi[6]

他已记不清是哪一年,但还记得那四月底的天气,豆大的雨点打在嫩绿的新叶上,留下点点水印。他已记不清沃尔特发火的原因,但还记得他当时是彻底吓坏了,心脏在胸腔里怦怦直跳。当时,如果不能跑到朗伯斯躲在他的约翰叔叔那儿,他就溜进城里,看看能碰上谁——看能否在码头上帮别人跑跑腿,拎个篮子或装个车什么的,来挣个一便士。别人朝他吹声口哨,他就来了;他如今知道,当时很侥幸没有跟那些牛鬼蛇神搅在一起,否则他们会让他被打上烙印或挨数顿鞭子,或是成为从河里捞上来的一具小尸体。在那个年龄,你不知道是非对错。如果有人说,那边有好玩的事情,他就顺着别人手指的方向跑去了。他跟那位老太太无冤无仇,但是他从来没见过火刑。

她犯什么罪了?他问,他们就说,她是一个罗勒[7]。也就是说,她说圣餐台上的上帝是一片面包。他说,什么,就像面包师烤的面包吗?让这孩子到前面去,他们说。让他受受教育,走近点儿看对他有好处,这样他从此以后就总是去做弥撒并听神父的话了。他们把他推到了人群的前面。到这儿来,宝贝儿,跟我站一块儿,有个女人说。她满脸笑容,戴着一顶干净的白帽子。你只要好好看看这个,主就会宽恕你的罪过,她说。所有为这火刑带柴火来的人,都可以在炼狱中少呆四十天。

当罗勒被法警们押送出来时,人们大声嘲笑、呼喊。他发现她是个老奶奶,也许是他见过的年纪最大的人。法警们几乎是抬着她。她没戴帽子,也没有面纱。她的头发似乎被扯下了几大块。他身后的人说,肯定是她自己干的,因为对她所犯的罪感到绝望了。罗勒的身后跟着两位僧侣,大摇大摆的,就像两只肥硕的灰老鼠,粉红色的爪子上拿着十字架。戴着干净帽子的女人捏了捏他的肩膀: 就像一位母亲那样,如果你有母亲的话。瞧瞧她,她说,都八十岁了,还沉浸在邪恶之中。有个男人说,她的骨头上没多少脂肪了,烧不了一会儿的,除非风向变了。

可她犯了什么罪呢?他说。

我告诉过你了。她说那些圣人只不过是木头柱子。

就像他们把她拴上去的那根柱子吗?

是呀,就像那样。

柱子也会烧掉的。

他们下一次可以再找一根,那女人说。她把手从他的肩膀上移开。她将双手握成拳头,在空中挥舞,并使尽全力发出一声尖叫,一声高呼,声音像魔鬼似的刺耳。人群顿时炸开了锅。大家群情激愤,都想涌上前去看个究竟,他们有的尖叫,有的吹着口哨,有的跺脚。想到即将看到的可怕情景,他觉得身上时冷时热。身边的女人是他在这人群中的母亲,他扭过头来,抬眼去看她的脸。你好好看着,她说。她用十分温柔的手指,将他的脸转过去,面对眼前的场面。现在要看仔细了。法警拿着铁链,把老人绑在木桩上。

木桩在一个石头堆的上面,这时来了一些绅士,还有神父,也许是主教,他也不清楚。他们大声要求罗勒放弃她的异端邪说。他站得很近,看到她的嘴唇嚅动着,但听不清她说了些什么。如果她现在改变主意,他们会放了她吗?才不会呢,那女人咯咯地笑着。瞧,她正在请求撒旦来帮她。那些绅士退开了。法警们把木柴和成捆的稻草堆在罗勒的周围。那女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但愿它们是湿的,对吧?这儿看得很清楚,上次我是在后面。雨停了,太阳出来了。当行刑人举着火把走近时,火把在阳光下显得很苍白,几乎像是一道光在移动,像是鳗鱼在袋子里蠕动。僧侣们在吟诵,并朝罗勒举起一个十字架,直到他们猛然退开,并看到第一股浓烟升起,人群才知道已经点火了。

他们高呼着一齐往前涌。法警们用棍子拦住他们,并用深沉的声音喊着,退后,退后,退后,人群又叫又闹地退了回来,接着又再一次呼着喊着涌上前,仿佛这是一场游戏。滚滚浓烟遮住了他们的视线,人们用手扇着烟雾,四下里一片咳嗽声。闻闻她!他们大叫着。闻闻这老太婆!他屏住气息,不想把她吸进去。罗勒在浓烟中哭号。现在她在求圣人了!他们说。那女人弯下腰,对着他的耳朵说,你知道他们在火中会流血吗?有些人以为他们只是烧干了,但我以前看过,所以我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