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4/21页)

他说,别指望得到热烈欢迎。在你们抵达之前,他们会慌忙清理自己的资产。留心他们有哪些圣物或当地的崇拜物件,以及他们如何利用那些东西,每年给他们带来多少进项,因为那些钱都是迷信的香客们辛辛苦苦挣来的,而那些香客如果待在家里安分守己地过日子原本会更好。一定要考验他们是否忠诚,问他们如何看待凯瑟琳,如何看待玛丽小姐,以及如何看待教皇;因为如果他们所司圣职的母院[1]位于本岛之外,那么,用他们自己的话说,他们更加忠诚的不是某种海外的权力吗?向他们指出这一点,让他们明白自己处于不利地位;仅仅是口头上对国王忠诚还不够,他们得随时拿出证明,而让你们的工作顺利进行就是一种证明。

他的手下都是精明人,不会对他存欺瞒之心,但为了保险起见,他派他们出去时是两人一组,好互相监督。为了少报资产,修道院的财务主管可能会采取贿赂手段。

在伦敦塔的囚室里,托马斯·莫尔曾经对他说,“克伦威尔,你下一步会向谁出手呢?你会把整个国家整垮的。”

他当时回答道,我运用自己的权力,是为了建设而不是破坏,否则,我祈祷上帝让我不要多活一天。有些不了解情况的人说,国王在破坏教会。而事实上,他是在让它焕然一新。相信我,如果把那些骗子和伪君子都清除出去,这个国家会更加美好。“不过你呢,对亨利的态度得改一改,否则不会活着看到那一天。”

他的确没有活下来。对于已经发生的事情,他并不后悔;他唯一遗憾的是莫尔看不清形势。他被要求宣誓拥护亨利在教会的至尊权力;这份誓言是对忠诚的检验。生活中的许多事情都并不简单,但这件事情很简单。如果不宣誓,就意味着你承认自己叛国和谋逆。莫尔不肯宣誓,那就只有死路一条。只有在七月的一个大雨倾盆的日子里蹚着水走向断头台。那天的大雨下了很久,直到傍晚才停歇了一个小时,但对托马斯·莫尔已经为时太晚。走向断头台时,他的裤子都湿了,水花溅到了膝盖,双脚像鸭掌划水一般。准确地说,他并不想念这个人。只是有时候,他忘了他已经死去。仿佛他们正交谈甚欢,却戛然而止,他说了什么话,却没有任何回应。仿佛他们正一同漫步,莫尔却掉进路上某个一人深的坑里,随着雨水一起冲走了。

事实上,你的确会听说这类事故。有人因为脚下的路塌陷而身亡。英格兰需要不会坍塌的更好的道路和桥梁。他准备向议会提交一项议案,给失业者提供工作,给他们报酬,让他们去修路、建造海港,筑起抵御皇帝或所有其他机会主义者的城墙。他盘算着,如果我们对富人征收所得税,就可以支付这些人;我们可以提供住处,需要的话还可以提供医生,让他们维持生计;我们可以一同分享他们的劳动果实,而有了工作之后,他们就不会干拉皮条或偷盗抢劫的行当,反之,如果没有其他的活路,那些人什么都干得出来。如果他们的父辈是皮条客或偷盗抢劫之徒呢?这不说明任何问题。瞧瞧他吧。他是沃尔特·克伦威尔吗?经过一代人之后,一切都可以改变。

至于那些僧侣,他像马丁·路德一样认为,苦行的生活既没有必要,也没有益处,而且也并非基督的旨意。修道院里根本不存在永垂不朽的东西。它们不是上帝的自然秩序的一部分。像其他的机构一样,它们也有兴衰,它们的建筑物有时也会倒塌,或者因为疏于维护而朽败。若干年来,许多修道院已经消失或搬迁,或者并入了其他的修道院。僧侣的人数也在自然减少,因为虔诚的基督徒现在都过着入世的生活。就拿巴特尔修道院来说吧。在它的鼎盛时期,僧侣达到两百人,而现在——令人难以置信——最多只有四十人。四十个胖子坐享一份巨额财富。这个王国同样也有沉浮。资源可以激活,可以派上更好的用场。钱财原本可以在国王的子民之间流通,干吗要躺在钱箱里呢?

他的督察员们领命出去,给他传回了一些丑闻;他们给他捎回僧侣的手稿,都是些鬼怪和诅咒的故事,旨在恐吓头脑简单的民众。僧侣们拥有各种圣物:基督受难而留下的颇有年代的骨头、木片以及捶弯的钉子,它们能呼风唤雨或者让天雨过天晴,能抑制野草的生长和治愈家畜的疾病。他们不会免费交给邻居们使用,而是会索取费用。他把他的手下在威尔特郡梅登布拉德利发现的情况告诉了国王和王后。“僧侣们拥有上帝外套的一部分,还有最后的晚餐的一些碎肉。他们还有能在圣诞节开花的小枝条。”

“最后一点倒有可能,”亨利虔诚地说。“想想格拉斯顿堡的荆棘[2]吧。”

“修道院院长有六个孩子,他把几个儿子留在家里当仆人。他为自己辩解说,他从不招惹已婚女人,只找处女。而当他厌倦了她们或者她们怀上孩子后,他就给她们找个丈夫。他说自己持有盖有教皇印章的许可证,允许他找女人。”

安妮扑哧一声笑了。“那他能拿出来看看吗?”

亨利大感震惊。“把他赶出去。这种人玷污了他们的使命。”

不过,这些已经剃发[3]的蠢货通常比其他人更坏;亨利难道不知道吗?有些僧侣也很虔诚,但在经历过几年典型的修行生活后,他们往往会逃走。他们逃离修道院,成为俗世中的一员。在过去的年代,我们的祖先曾经举着砍刀和镰刀袭击僧侣及其仆人,其暴怒之势不亚于对付侵略军。他们推倒墙壁,扬言要一把火烧死他们,而他们所要的不过是僧侣们的租金账簿和奴役的名目;等他们拿到手后,就将其撕碎,并付之一炬。他们说,我们想要的只是一点自由:在被当成牲口奴役了几百年之后,我们想要的只是一点自由,只是想被当成英格兰人。

更为见不得人的报告传了回来。他(克伦威尔)对他的督察员们说,这样告诉他们,大声地告诉他们:每个僧侣一张床:一张床上一个人。这对他们就那么难吗?消极厌世的人告诉他,这种罪恶肯定会发生,如果你把男人关在一起,接触不到女人,他们就不会放过那些年轻而好欺负的新人,他们是男人,这只是男人的本性。可他们不是应该超越本性吗?如果遇到魔鬼的诱惑就把持不住,那无数次的祷告和斋戒又有什么意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