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1.黑皮书(第22/25页)

国王的手——实际上,亲爱的上帝,是他的拳头——猛地落在大使的肩膀上。亨利推开大使,大步走了出去。一场盛气凌人的表演。只不过他的一条腿还是有些费力。他扭头大声吼道,“我要求得到深刻而公开的道歉。”

他(克伦威尔)长嘘了一口气。大使穿过房间,口里叽叽咕咕地念叨着什么。他六神无主地抓住他的手臂。“克伦穆尔,我不知道要为什么而道歉。我诚心诚意地来到这里,被人设计与那个人正面相遇,整个午宴期间被迫与她弟弟互相恭维,然后还受到亨利的抨击。他需要我的主人,他少不了我的主人,他只是在玩那个老把戏,想抬高自己的价码,假装他可能为弗朗西斯国王派兵去意大利战斗——那些军队在哪儿呢?我没有看到,我有眼睛,我没有看到他的军队。”

“安静,安静,”奥德利安慰道。“我们会道歉,先生。让他冷静一下。不要怕。先不要给你的好主人写报告,今晚不要写。我们将让会谈继续下去。”

越过奥德利的肩膀,他看到爱德华·西摩穿过人群迅速走来。“啊,大使,”他语气中带着一种不自觉的圆滑与自信,说,“请允许我向你介绍——”

爱德华大步上前,“Mon cher ami[10]……”

博林一家投来恨恨的眼神。爱德华用一口自信的法语临阵救场。他把查普伊斯带到一旁:太及时了。门口出现骚动。国王又回来了,冲进人群之中。

“克伦威尔!”亨利停在他面前,喘着粗气。“跟他讲清楚。皇帝不应该跟我提条件。皇帝应该向我道歉,居然用战争来威胁我。”他满脸通红。“克伦威尔,我很清楚你干了些什么。在这件事情上你太过分了。你答应他什么了?不管你答应了什么,你都没有这个权力。你完全置我的荣誉于不顾。不过我能指望什么呢,你这样的人怎么可能理解君王的荣誉?你说,‘哦,我对亨利有把握,国王在我的掌控之中。’别否认,克伦威尔,我能听到你这么说。你想训练我,对吧?训练成你奥斯丁弗莱的那些小子们那样?你早上过来的时候,我就抬手碰一下帽子,说,‘您好吗,先生?’隔开半步跟在你后面穿过白厅。帮你拿着资料、墨水瓶和印章。干吗不拿一顶王冠呢,用皮袋装着跟在你身后?”亨利气得全身发抖。“我真的相信,克伦威尔,你以为你就是国王,而我才是那个铁匠的儿子。”

事后,他绝对不会说他的心没有悬起来。他不会夸耀自己具备任何理智之人都不具备的冷静。亨利随时都可能向他的卫兵示意;他很可能会发现冰冷的金属抵上了他的肋骨,然后他就完蛋了。

但是他退开了两步;他知道自己未动声色,没有显出后悔、懊丧或恐惧。他想,你永远也当不了铁匠的儿子。沃尔特不会要你待在他的铁匠铺里。仅凭力气远远不够。面对熊熊的火焰,你需要冷静的头脑,当火星飞上屋梁时,你得注意它什么时候落下来,然后坚硬的手掌一挥,将它挥到一旁:在一个满是金属液的铺子里,惊慌失措的人毫无用处。而此时此刻,他的君王那汗涔涔的面孔紧逼到他的脸前,他想起他父亲跟他说过的一些话:如果烫着手了,汤姆,你就抬起双手,在面前手腕交叉,并一直这样举着,直到你找到水或药膏:我说不出是什么道理,但可以缓解疼痛,而如果你同时祈祷的话,可能就不至于太难受。

他举起手掌。手腕交叉。你回去吧,亨利。仿佛被这个手势弄糊涂了——仿佛因为被打断而几乎松了口气——国王停止了咆哮:他后退一步,转过脸去,从而使他(克伦威尔)避开了他的国王那双圆瞪着的充血的眼睛,那凸出的蓝眼白因为离得太近而令他不忍直视。他温和地说:“上帝保佑您,陛下。现在,您能允许我告辞吗?”

于是:不管他是否允许,他都走开了。他走进隔壁房间。你听说过“我的血液在沸腾”这句话吧?他的血液在沸腾。他交叉起手腕。坐到一个箱子上,要了一杯酒。酒送来后,他用右手握住那冰凉的锡杯,手指环着那弧形的杯身:是浓烈的红葡萄酒,他溅出了一滴,便用食指将它擦去,为了弄干净,又用舌头舔了舔,于是它消失了。他不能说这种方法像沃尔特说的那样缓解了他的痛苦。但是他很高兴他父亲陪着他。他需要有人陪伴。

他抬起头。查普伊斯的脸出现在他面前:笑眯眯的,掩饰着自己的幸灾乐祸。“亲爱的朋友。我还以为你最后的时刻到了。你知道吗,我还以为你会昏了头,揍他一顿。”

他抬头笑了。“我从来不会昏头。我所做的,都是有意而为。”

“不过你所说的,可能言不由衷。”

他想,大使已经遭受了不少折磨,仅仅是为了履行职责而已。再说,我也伤害了他的感情,我一直拿他的帽子取笑。明天我要为他备一份礼物,一匹马,一匹比较气派的马,一匹给他自己骑的马。在它离开我的马厩之前,我要亲自抬起一只马蹄,检查一下马蹄铁。

* * *

第二天,国王的枢密院召开会议。威尔特郡大人(或者说阁下)出席了会议:博林一家都是圆滑的猫,懒洋洋地坐在各自的位置上,整理着自己的胡须。他们的亲戚诺福克公爵显得有些疲惫和气馁;在进来的路上,他拦住了他(克伦威尔),“还好吧,伙计?”

英格兰纹章院院长什么时候这样称呼过案卷司长呢?在会议室里,诺福克把凳子拖来拖去,找到一把适合自己的坐下。“他就是那样,你知道。”他朝他咧嘴一笑,牙齿露了出来。“你站在那里,本来好好的,他突然就把脚下的路给你掀掉了。”

他点点头,耐心地微笑着。亨利进来了,像个生着闷气的大男孩一般坐在桌子上首的椅子上,不看任何人的眼睛。

现在:他希望他的同僚们明白自己的职责。他已经交代过多次。要奉承亨利。要恳求亨利。请求他做你明知道他反正必须要做的事情。这样亨利就会觉得他可以选择。这样他就会很温暖地觉得大家尊重他,仿佛他是在讨论你的而不是他自己的利益。

陛下,委员们说。请求您。为了国家和全体人民,好好考虑一下皇帝的低声下气的提议,考虑一下他哭哭啼啼的哀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