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第20/22页)

老约翰爵士说:“国王给她送了些珠宝。”

“是安娜小姐用不着了的东西,”汤姆·西摩说。“但很快就会全部送给她。”

贝丝说:“我想,安妮在修道院里不需要它们。”

简抬起眼睛:此刻她抬起视线,与哥哥们的目光相遇,然后又转向一边。听到她开口总是令人意外,她的声音那么柔和,那么生涩,而她的语气与要说的话又是那么不一致。“我看,修道院的法子行不通。首先,安妮会说她怀了国王的孩子。于是他就不得不伺候她,但是会毫无结果,因为永远不会有结果。然后她又会想出新的缓兵之计。而与此同时,我们所有人都不会有好日子过。”

汤姆说:“我想,她可能了解亨利的秘密。并且会把它们卖给她的法国朋友。”

“他们可不是她的朋友,”爱德华说。“再也不是了。”

“但她会试一试的,”简说。

他看着这凝心聚力的一家人:英格兰的这个高贵、古老的家族。他问简,“你愿意竭尽全力,以毁掉安妮·博林吗?”他的语气中毫无责备;他只是感到好奇。

简思索着:但只是思索片刻。“不需要任何人去设计毁掉她。这不是任何人的错。是她毁了她自己。有了安妮·博林那样的所作所为,就不可能活得久。”

现在他得好好研究一下简,研究一下她那低眉顺眼的面孔上的表情。亨利当初追求安妮时,安妮是定定地看着世界:她微抬着下巴,在那容光焕发的皮肤映衬下,那双浅浅的眸子犹如两汪幽黑的潭水。而简呢,扫一眼就够了,然后就会垂下眼帘。她的脸上是一副沉默寡言、若有所思的表情。他见过这种表情。四十年来,他一直在观看各种图画或画像。孩提时代,在逃离英格兰之前,他看过用粉笔画在墙上的叉开的女性下体,或者是礼拜天做弥撒时,一边打着哈欠一边研究一位目光呆滞的圣人。但是在佛罗伦萨,大师们画过面泛银光的圣女,她们娴静而勉强,命运在家人精心的权衡中已经确定;她们将目光转向内心,转向痛苦和荣耀的情景。简看过那些画像吗?难道大师们是从现实生活中撷取了素材,难道他们端详过被家人领进教堂大门的某个订了婚的姑娘的面孔?不管是法国帽子,还是山墙形头饰[6],这些都不够。如果能够完完全全地罩住自己的脸,简一定不会迟疑,以免世人看透她的心思。

“好了,”他说。把大家的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让他感到不大自在。“我之所以来这儿,是因为国王派我送来一件礼物。”

礼物用丝绸包裹着。简一边在手上摆弄着,一边抬起头来。“你曾经给我送过一件礼物,克伦威尔大人。当时从来没有人那样。你可以相信我会铭记在心的,等我有能力回报你的时候。”

就在这时,尼古拉斯·卡鲁爵士走了进来,并皱起眉头。他进门时不像那些地位较低的人,而是像发起进攻的战车或某种令人畏惧的投掷武器那样轰然有声:他现在停在克伦威尔面前,仿佛要向他开炮一般。“那些段子的事我听说了,”他说。“你就不能查禁它们吗?”

“它们没有具体针对某个人,”他说。“只不过是凯瑟琳在位而安妮觊觎后位时的一些讽刺诗被重新翻了出来。”

“这完全不是一码事。这位小姐很贤淑,而那位……”卡鲁不知该如何表达;的确,法庭对她的状况尚无定论,指控的罪名尚未明确,所以很难用言语来形容她。如果她是叛国者,那么从理论上说,在等待法庭裁决期间,她就已经死了;尽管据金斯顿报告,她在塔里还是尽情地吃喝,听到那些很隐私的笑话时仍然开怀大笑,就像汤姆·西摩一样。

“国王在改编老歌,”他说,“修改里面的一些人和事。皮肤黝黑的女郎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发白肤的淑女。简知道这类事情是如何发生的。她侍候过老王后。既然简这样的小姑娘都不抱什么幻想,你就得消除你的幻想,尼古拉斯爵士。你已经这么大年纪,不该抱幻想了。”

简一动不动地坐在那儿,手中仍然拿着礼物,包装也未拆开。“你可以打开,简,”她姐姐温和地说。“不管里面是什么,都是你的了。”

“我在听秘书官大人说话,”简说。“从他身上可以学到很多东西。”

“但对你没多大用处,”爱德华·西摩说。

“我不知道。如果能跟随秘书官大人十年,我也许能学会坚持己见。”

“你的幸福命运是成为王后,”爱德华说,“而不是普通职员。”

“这么说来,”简说,“你感谢上帝让我生为女人了?”

“我们每天都跪谢上帝,”汤姆·西摩缓慢而彬彬有礼地说。这位温顺的妹妹居然要人恭维,对他是一件新鲜事,他一时还反应不及。他瞥了他哥哥爱德华一眼,耸耸肩:抱歉,我尽力了。

简打开自己得到的奖赏。她让链子从手指间滑过;链子很细,像她自己的发丝一般。她把小书放在掌心,翻了过来。在金黑两色瓷漆的封面上,有两个用红宝石镶嵌而成的相互交错的首字母:H和A[7]

“别在意,宝石可以更换的,”他连忙说道。简把礼物递给他。她的脸沉了下来;她还不知道这位至为高贵的国王有多么节俭。亨利本该提醒我一下,他想。在安妮的首字母底下,K依然清晰可见。他将它递给尼古拉斯·卡鲁。“你要看一下吗?”

爵士摸索着小扣,打开书。“哦,”他说,“是一段拉丁语祈祷文。也可能是一首《圣经》诗歌?”

“我能看看吗?”他把书接过来。“这是《箴言》。‘才德的妇人,谁能得著呢?她的价值远胜过珍珠。’”显然并非如此,他想:三份礼物,三位妻子,却只支付珠宝商一笔账单。他微笑着对简说,“你知道这里提到的这位女子吗?作者说,她身着紫色丝绸。根据这页纸上未能引录的诗歌,我可以告诉你更多有关她的情况。”

爱德华·西摩说,“你应该当主教的,克伦威尔。”

“爱德华,”他说,“我应该当教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