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2.幽灵的主人(2)(第15/24页)
“格利高里?”他儿子仍然穿着骑马服,风尘仆仆。他拥抱了他。“让我看看你。你怎么回来了?”
“您没有说我不能回来,”格利高里解释道。“您没有绝对禁止。另外,现在我已经学会了公共演讲术。您想听我演讲吗?”
“是的,但不是现在。你不该只带着一两名随从就跑来跑去。有人会伤害你的,因为他们知道你是我的儿子。”
“怎么可能呢?”格利高里说。“他们怎么会知道?”好几个房间的门都开了,楼梯上有了脚步,大厅里满是带着疑问的面孔;来自法庭的消息已经先他一步到达。是的,他证实道,他们都有罪,都已经判刑,至于是否会上泰伯恩刑场我不知道,但我会建议国王让他们速死;是的,马克也一样,因为当他在我这里时,我已经宽恕过他了,那是我能给他的最大的宽恕。
“我们听说他们都负有债务,先生,”他的职员托马斯·艾弗里说,他负责账务。
“我们听说围观的人挤得要命,先生,”他的一位守门人说。
厨师瑟斯顿出来了,身上到处沾着面粉:“瑟斯顿听说有人卖馅饼,”弄臣安东尼说道。“至于我呢,先生,我听说您的新喜剧大受欢迎。除了那些将死之人,所有的人都开怀大笑。”
格利高里说:“但还是有可能缓期执行吧?”
“毫无疑问。”他不想再多说话。有人给了他一杯麦芽啤酒;他擦了擦嘴巴。
“我记得我们在狼厅的时候,”格利高里说,“韦斯顿对您说话那么放肆,所以,我和雷夫就用我们的魔网逮住他,把他从高处扔了下去。但我们其实并没想要他的命。”
“国王震怒了,那么多的杰出侍从都会遭殃。”他这话是为了说给手下的所有人听。“当你们的熟人告诉你们——他们一定会这样——是我将那些人判了刑时,就告诉他们是国王,是法庭,所有的程序都正当合法,取证时没有对任何人刑讯逼供,不管城里的人怎么传。还有,如果有不明情况的人告诉你们,他们死到临头是因为我对他们怀恨在心,拜托你们不要相信。这不是个人恩怨的问题。而且就算我努力了,也救不了他们。”
“但怀亚特大人不会死吧?”托马斯·艾弗里问。大家交头接耳;怀亚特因为慷慨大方和谦恭有礼,在他府里很受欢迎。
“现在我得进去了。我得阅读海外的来信。托马斯·怀亚特……嗯,可以说我给了他一些忠告。我想我们很快就可以在这里见到他,但是请记住,没有什么是确定无疑的,国王的意愿……不。够了。”
他住了口,格利高里跟在他身后。“他们真的有罪吗?”当只有他们两个人时,他问。“为什么是那么多人?如果只定一人之罪,不是更能维护国王的名誉吗?”
他苦笑着说,“那就太抬举那个被定罪的人了。”
“哦,你是指人们会说,哈里·诺里斯那玩意儿比国王的大,并且知道怎样发挥用场?”
“瞧你说的是些什么话。国王宁愿耐着性子忍受,这种事情对别的男人来说,会尽量要保密,但他知道自己无法做到这一点,因为他不是普通人。他相信,或者至少希望表明,王后随随便便,喜欢冲动,本性不好,无法自制。既然发现那么多的男人跟她有过苟且的行为,那么,任何辩解都变成了徒劳,你明白了吗?正因为这样,才先审他们。如果他们有罪,她也就一定有罪。”
格利高里点点头。他似乎明白了,但也许只是似乎而已。如果格利高里说,“他们有罪吗?”他指的是,“他们真的那么干了吗?”但如果他说,“他们有罪吗?”他指的却是“法庭认定他们有罪吗?”律师的世界是一个完全独立的世界,人被撇开在外。这是一场胜利,一场小小的胜利——将纠缠在一起的大腿和舌头清理开来,将那堆喘息的部件平摊在白纸之上:正如高潮过后,身体重新躺到白色的床单之上。他见过写得很漂亮的起诉书,没有任何废话。但这份不是:词语堆堆叠叠,啰里啰嗦,内容很丑陋,形式也难看。针对安妮的计划在孕育时遭到污渎,落地时不是时候,生出来的是一堆不成形状的组织;它等待着被舔舐成形,就像熊宝宝被熊妈妈舔舐成形一样。你养育了它,却不知道养育的是什么:谁曾料想马克会招供,或者安妮会表现得完全就像一个遭受压迫且罪孽深重的女人?正如那几个人今天在庭上所说:我们犯有各种罪,我们全都犯了罪,我们全都有过这样那样的违规犯法之举,即使在教会和福音之光的照耀下,我们也可能不知道那是些什么罪。梵蒂冈的人都是研究罪孽的专家,从那儿传来消息说,在这个困难时刻,亨利国王任何示好的行为,任何和解的姿态,都会受到欢迎;因为对于事态的变化,不管其他人有多么震惊,罗马方面都并不感到意外。当然,在罗马,这很稀松平常:通奸,乱伦,他们只会耸耸肩而已。在班布里奇红衣主教时期,他在梵蒂冈待过,很快就发现教廷里没有任何人明白正在发生的一切;教皇更是被蒙在鼓里。见不得人的事会自生自长,阴谋无父无母,却能茁壮成长:唯一需要了解的就是没有谁能通晓天下之事。
不过在罗马,他想,在法律程序上很少装模作样。在监狱里,如果犯人被遗忘和饿死,或者被看守殴打致死,他们只是将尸体塞进麻袋,然后推着滚着,一脚踢进河里,让它加入台伯河的滔滔水流。
他抬起头。格利高里一直静静地坐在那里,没有打扰他的思绪。但现在他开口了,“他们的死定在什么时候?”
“不会是明天,他们需要时间处理一些事务。王后将于星期一在塔里受审,所以应该是在那之后,金斯顿无法……你瞧,庭审会公开进行,塔里将人满为患……”他想象着一幅不合时宜的争抢画面:想观看王后受审的人们蜂拥而来,因此,死囚们只能艰难地挤开一条道,前往断头台。
“但您会去看吗?”格利高里继续问道。“行刑的时候?在这最后的时刻我可以去陪陪他们,为他们祷告,但如果您不在,我就无法做到。我可能会晕倒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