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上遗表交代身后事,稳士气忍疾夜巡营(第6/6页)

冷飕飕的风在周遭凄厉地嘶鸣,过往的景象不过就像一场梦,比梦还要虚无缥缈,永远不能真正持握。

他仰起脸,天空中星月闪耀,圆润的月亮仿佛一个有些哀伤的笑脸。丝絮般的流云在星月之间仿佛游魂穿梭,他便在那浩瀚的天汉间寻找着,寻找着,目光穿透深厚云层,跨过邈远银河,终于找到那颗最明亮的星辰,那么亮、那么美,仿佛天空的眼睛,永远用超脱的目光注视着人世间的悲欢离合。

记忆在刹那间随风而至,有两个久违的声音在心中荡出了时间的涟漪。

“叔父,那颗星星叫什么?”

“北辰之星。”

哦,北辰之星,居于中央,众星拱之,仿佛君子之德,不偏不倚,坦坦荡荡。那样的君子风范,是他毕生的志向,做一个胸怀天下的君子,为国为民,忧怀济世,一生执着以往,也当死而无憾。

“叔父,我做到了么?”

他用灵魂的声音去问,星光洒在脸上,仿佛泪水般泠泠清亮。

“丞相,巡营已毕,回去了吧。”姜维策马立在轺车旁,觉得夜风寒透骨髓,不由得担心起诸葛亮的病体。

诸葛亮出着神,细碎的月光吻着他苍白的额头,长久的静默后,他哀伤地叹了口气:“是该回去了……”

轺车调转方向,旗帜呼啦啦地扯起清脆的风声,一行数骑驶回了中军帐。

修远跳下车,从车上取了小几搁在地上,双手小心搀着诸葛亮。诸葛亮的手冰得像被抽干了热血,皮肤上沾满了水汽,仿佛被凝成了冰霜。

他和姜维一左一右扶着诸葛亮进了大帐,隐隐的,左近的营帐内灯光悠然,他下意识地望了一眼,他想一定是那些成都少府的太医们在夤夜不休地精研治病良药吧。

一个人病了,让一个国家都陷入了担忧中,是他的福气,还是国家的悲伤呢?修远想着杂七杂八的心事,轻轻地掸去诸葛亮衣衫上的雾水。

“先生,你以后可别在这大晚上巡营了!”他喋喋不休地说。

诸葛亮低声地应着,像是在回答修远,又像是在叹气。

姜维跑进里帐,将灯拔得亮了些,细心地铺好床,手里探向被褥下,并不觉得干硬潮湿,才放心地罢了手。

“先生,啥也别做了,睡了吧。”修远嘱托着,忽然觉得手上一沉,眼前飞起白白的光线,原来是扑向半空中的羽扇。诸葛亮从他的臂腕里松脱了。

两声惊呼撕裂了躁动的空气,诸葛亮侧倒在地上,一抹血从唇边缓缓流出,那鲜红的颜色刺得眼睛发花。他按住胃,忍了一忍,终究那腥味没法按捺,猛一偏身,又一口血吐出来,泼洒在床单上,迅速染红了偌大的一片。

修远吓得脸色白如窗纸,两条腿直发软,抖着手和姜维搀扶了诸葛亮躺好,一路踉跄着去寻太医。待得三个太医心急火燎地跑过来,诸葛亮已是半昏迷了。

“先生,他、他不会……”修远哆哆嗦嗦地说,眼泪直飙出来。

太医们顾不得回答,手忙脚乱地抢救,又是灌参汤,又是行针灸,又是敷药膏,方才让诸葛亮缓过气来。

修远见诸葛亮好转,擦着满脸的冷汗,扶着两条仍在发抖的腿,跪在诸葛亮的榻前,颤抖着说:“先生,你可吓死我了。”

诸葛亮想对他笑一下,到底乏力,只觉得晕眩,眼睑沉沉地耷拉下来,看什么都成了双影。

太医收着药箱,因劝道:“丞相不可再操劳国事,本在病中,还夤夜巡营,太凶险。”

诸葛亮虚弱的声音像墙角的风:“没有下一次了。”

他努力地让自己清醒起来,目光直直地望向姜维,虽然无声,却饱含了许多内容,有问询、有鼓励、有期望。姜维刹那便懂了,他抹掉眼泪,沉着地说:“丞相放心!”

诸葛亮终于笑了出来,笑容却渗着血的惨淡。